如雪飘渺

清明的天空暗淡，却无雨。
野风一个劲地刮，刮倒了五叔的东屋，西屋，冰箱倒了，电视掉了。
我去扶，三伯也去扶。五婶哭了起来，说:俊山啊，你能不能听我一会呀，别牛筋了，让我好好的把房子给你送去，你再也不能住那潮房子了，你那腰疼的老毛病就会好点呀┅
风仍旧乱刮，三伯说：快点吧，根芳，你还不知道俊山那牛筋脾气。
五婶儿颤抖着掏出了火机，点着了东屋，西屋，堂屋┅┅火灰四处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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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1年，9月13号，傍晚，细雨淅淅沥沥下起来了，＂九月九，到十三，十三不下一冬干＂，终于下雨了，我站在阳台上看雨，心情有说不出的畅快。
老伴把饭端上了桌，说：＂吃饭吧。有这场雨， 不用担心浇麦的事了。＂
这时，手机响起了，是五叔。我接通电话，高兴地叫着：＂五叔 ┅，＂传来的却是五婶儿沙哑而无力的声音，＂你五叔从房子上掉下来了，红，你快来吧。＂
＂可是，可是，怎么样了呢，还好吧，┅┅送医院了吗，哪家医院呢？＂我语无伦次起来。
＂已经不行了。＂五婶儿电话里低沉地说，＂120来了，不肯拉，┅┅＂
叫上大哥，我和老伴一起来到了事发地--商桥村一户农家正盖的楼房后面。
杂乱的建材堆里，放着一张草席，五叔安静地躺着，身上还是干活的破衣服，面容也安详。
五婶儿拿了毛巾，沾着水，擦拭五叔脸上的灰。
＂没有血，一点儿也没有，。。。你五叔爱干净。。。＂五婶儿絮絮叨叨地说。
冰棺来了，二大爷拿来了棉被，哥哥们一起把五叔安放在冰棺里。
＂你五叔就不听话呀！要下工了，我让他下来，他非说边上不平，拿了撬杠去整，就那么一晃眼，就一头下来了。＂
五叔额头深深的一个洼陷，一点外伤没有，睡了一样，听任五婶儿哭诉。。。。。。。。。。。。。。。。。。。。
1986年，我十二岁，五叔娶到了如画中人一样的五婶儿。那一年，五婶儿十九岁，来自灵宝山区。
那个年代，成分论正热，五叔弟兄六个 ，因为成分，二大爷没有娶妻，三伯四伯是从外地讨的老婆，六婶儿是姑姑替六叔换亲换来的老婆。余下五叔，熬到了34岁，三娘的一个亲戚从老家灵宝来，三娘说，帮我弟弟说个媳妇吧。
五婶儿嫁到了家，才知道五叔比她大15岁。为了娶媳妇，五叔改了户口，户口本上，五叔比五婶儿大3岁。五叔面嫩，精致，一点看不出来。
后来有了丽丽与伟伟姐弟俩。五叔与五婶儿买了机动三轮车，置办了壳子板，开始跟着三伯的建筑队四处揽活儿。
丽丽上了兰大，毕业了。伟伟上了大专，也毕业了。
丽丽进了一家日企驻上海公司，伟伟进了双汇总部下属公司。
五叔说：我要攒钱盖房子，孩子大了，我和你五婶儿给别人盖了一辈子房子，自己还住着这破瓦房，你五婶儿这一辈子跟着我，也没享啥福，我说啥得让你五婶儿住上新房子。
五婶儿在厨房做饭，我去帮忙烧火，那肉在锅里炖了又炖，我说，可以了吧五婶儿，太烂了不好吃呢！五婶儿笑笑：不行呢，你五叔那肠胃不好，要炖的烂烂的，吃了才好消化呢。
五叔在外边刮着壳子板，就嚷:别管我别管我，你们爱吃啥样的就做啥样的。孩子轻易不到家吃一顿饭，别只顾着我！
坐在屋子里吃饭的时候，五叔又嘟囔：看看我们家这破电视，雪花麻麻地，这破房子太潮了，什么东西也放不好，等有了新房子，我要买上大电视，那超薄的，液晶的，，让你五婶儿也享受享受。
五婶儿就在一边笑：骗了我一辈子，跟着你受累，享受什么呀！住了新房子，是考虑你这老腰疼呢，不潮了，你可以少受点罪。
五叔也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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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五叔便准备盖房的东西。
有一天，五叔打电话来，说:＂丫头，你说说，我和你五婶儿，是在家盖房呢，还是城里买房？要是买，是买县城呢，还是买市里？你五婶儿说让听听你们的意见。＂
我便主张他买房，＂买市里吧，伟伟不是在双汇上班吗？就近，方便些。＂
＂哈哈，你五婶儿也这么想。可买房钱就不够了，你要援助你五叔哟＂
＂买吧买吧，没问题，差多少你说话。＂我答。
五叔接下来开始了淘房之旅。只要一空闲，就往市里跑，一个挨一个的转小区，打听价钱，跑中介，看有没有合适的二手房。
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房子，130平米，一次付清，要28 万。
我把钱送回去，五叔说，三年，我再用劲干三年，把房子帐还了，我和你五婶儿就不干这个活儿了。我老了，六十多的人了，爬高上低的，手脚不行了。
我笑:不用惦记还账，我们不急用。你们这活儿是不能再干了。太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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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扶着五婶儿，五婶儿无力地瘫着。房主因为把活儿包给了五叔，也因为贫穷，并不肯出钱，在那里一声声地叹气，五婶儿已经哭不出声，也说不出话来了。三伯与哥哥们也没有办法，丽丽已在动车上了，从上海往回赶，路上一遍遍地打电话问五婶儿：＂爸爸怎么样了，什么病呀，一定不能怕花钱，要救我爸！＂
五婶儿努力地平静：＂还好，你路上不要慌，你哥哥们都在，找的好医生，你爸没事儿。＂

后来，五婶儿交待，要我写悼词。不能写享年多少岁，因为灵宝的娘家人要来，他们，始终不知道五叔的真实年龄。
五叔走了。五婶儿一个人坐在潮湿的破房子里，整夜整夜的，不能入眠。＂感觉你五叔就在我面前站着呢，我们还等着新房子交钥匙了，挪过去。＂


五叔终于没能住上新房子，五婶儿也不能再呆在破房子了。两个月过去，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三伯和丽丽商量，决定让五婶儿离开这旧的环境，搬到新房子去。
拿到钥匙，五婶儿在新房子附近的工厂找了工作，每天工作12小时。＂可以多挣钱，早些还上账，你五叔放心不下。我也不能闲着，空下来，你五叔就站在我脸前。

三年过去了，五婶儿与俩个孩子一起，还完了欠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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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山，帐还完了，我给你扎个新房子，你好好住着，腰就不疼了。＂五婶儿看着飞扬的纸灰，喃喃地说着。＂你五叔，终于住上新房子了＂
风更野了，那纸灰飞的更高了。
五叔，你收到了吗？五婶儿给你的新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