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克

拉萨来客

冯、廖们已经不耐烦，并且开始鄙视我，“你到底还去不去西藏？”因为我说去西藏已经说过N次了，但还未成行。

难题在于，我不是去西藏短暂旅游，而是考虑去定居。我也说过要去旅游，但旅游实是考察西藏，看是否适合自己居住，如果适合，短暂旅游将以长期定居作为总结。

某个周末，冬日暖阳下，梅花公园的草坪上，冯和我辩论了一下午：西藏好还是珠三角好？为什么大部分人来了珠三角而没有去西藏？

冯使用经济学的概念说，珠三角对多数人的“效用”大于西藏的“效用”，出于趋利避害的“常识”，人们一般会选择珠三角而不是西藏。“效用”包含哪些因子？冯答道，包含经济条件、自然条件、历史习成，等。

我不同意，因为“效用”是个空的概念，如果依靠列举，其中的因子是不可穷尽的，除了上述三个因素，还有哪些呢？说不清。

“常识”的提法也有问题。因为并不存在对所有人的常识，你认为是常识的东西，对于我并不一定是常识。甚至，大多数人认同的东西，也不一定是常识。冯补充说，比如一个岔道，如果大多数人选择了A道，那么他就会跟从大多数人选A道，因为他相信，大多数人的选择就是常识。我说，我恰恰会选择B道，因为大多数人的选择不一定是常识，倒有可能都是盲目跟风。连上帝也说过，你要选窄门。因为宽门大家都去挤，最终造成拥堵，谁都过不去。相反窄的门，没人去，人少，可以顺利通过。

“趋利避害”，也遭到我的质疑。把珠三角说成“利”或者好的，而把西藏说成是“害”的或者坏的，这本身就是一种偏见。因为你没有去西藏，你一直生活在珠三角，所以就想当然地把珠三角认为是“天朝上国”，孰不知，西藏或许更适宜居住。

但冯对我的质疑，很不屑，只管最后说，你极有可能是叶公好龙！去西藏呆半月，就受不了，灰溜溜返回广州。

我也不再与其争辩，因为是不是叶公好龙，现在没去就没说服力。况且，我也通过一位新疆本土的作家，了解了一些在新疆居住的情况，似乎的确不是很妙。李娟在《阿勒泰的角落》一书中，大篇幅描述辽阔西部的悠闲生活，草甸，丛林，清澈的河水……但她并未讳言生活中的不爽，比如冬天的严寒，极为不便的交通，还有无边无际的寂寞。西藏的情况，大概也差不多吧。

本月初，在拉萨已经工作三年的松磊，来广州度假。一开口，当然大谈西藏的辽阔，蓝天碧水，静谧。但有一点很肯定，他不会在西藏长期居住。所以接下就大讲西藏不好的地方，主要是当地政治的禁锢，以及汉人所受的歧视与隔阂。（由于内容敏感，此处略去二百字）。

但是，西藏的居住环境，只是定居的必要条件，而非充分条件。除了西藏，作为选择主体的你，为什么会产生有这样的想法？同时又为什么在犹豫，犹豫除了西藏可能不适合居住的其他什么因素？

我含糊其辞地说，我一直犹豫没有行动，是因为两个条件没有具备。一是没有储存一笔可供一段时间消费的资金，比如二十万元；二是还没有足够的抛弃一切的勇气。

这些可笑的借口，为我的朋友们所不齿。他们实际很想追问一个我很想回避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去西藏？

恶毒的人会问道：你现在很消极吗？你对人生绝望了吗？这种论调令我气愤，去西藏就是消极就是绝望？这是什么逻辑！但气愤之后，还是要承认，难道他们说得一点道理都没有吗。的确应该扪心自问，你在逃避什么，你是否对世俗已经绝望，妄想逃往所谓的与世隔绝的西藏来摆脱烦恼？

两位涉世颇深的朋友，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呵呵一笑：你这想法太普遍了，我们很多人面对都市生活的压力，都想归隐山林，但最终都是空想！不愿面对生活的强**奸，看似飘逸清高，其实是懦弱，不敢面对现实。

佛心和善者则说，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你应该追求内心的平静，“心即是佛“，如果心的问题没解决，即使到了西藏，也仍然难以摆脱烦恼。

还有深刻者说，你去西藏其实是要去寻找新鲜和刺激。这大概是没错的，面对生活，人们更多时候是喜新厌旧。回望中学阶段，我们这些乡下的孩子对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充满了向往，因为那是不同于自己生于斯长於斯的另一个所在。但是十多年过去，我们开始讨厌熟悉的都市生活，开始回头向往静谧闲适的乡村。婚恋也是同样的道理，也是追求新鲜刺激。一位女同事与男友相恋多年，终于要结婚，但她十分感慨地说，“现在我才知道，和谁结婚都一样！”

这种说法，使定居西藏的构想危机四伏，因为对西藏的厌烦，也会随时间的推移而最终到来。彼时，将往何处？当然同时又想，永恒不变，存在又不存在，相反，电石火光、转瞬即逝的新鲜感与激情，却是目前的实在，而且可能就是最有价值的存在。如果说颓废一点就是，过一把瘾就死，值！

对于上述种种瞻前顾后的考虑，行动派感到啰嗦。想去马上去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嘛，去了不行再说！一个朋友说，我们做事主要是靠冲动。

奈何我天生不是行动派，而且越来越不是行动派。时间轰隆隆地流淌，已经流淌13年。他与西藏，仿佛是一对分手的恋人，他想她，他也知道她想他，但他们彼此沉默不语，遥遥相望。他像一只受伤的狼，在深夜的旷野里嗥叫：西藏！西藏！

2011．1．25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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