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

一个多月前母亲走了，带着身体的伤痛和心灵的孤独，带着对儿女们的不舍和眷恋，带着对生活美好的向往和对病魔的蔑视，带着为世人不知的虔诚和些许的遗憾…..做为她的女儿，一直沉浸在对母亲的无限思念之中而不能自拔，当然也写不出能准确表达此刻心情的文字来表达我心中的伤痛。在失去母亲面前，什么样的文字也显得如此苍白。一向以擅长写作而自负的我，一个多月了，竟无法完成以文字悼念母亲的心愿，我的脑海乱糟糟的像是一锅粥。一会是我小时候生病母亲抚摸我额头的画面，一会是母亲住院医生下病危通知书的情景，一会是母亲摔倒后我回家看到她全身水肿的场面，一会是半月前我离开她时我们相互拥抱的定格，一会又幻化成母亲在棺椁中安详的面容，一会便是母亲出殡那天庞大的送行队伍和那参差不齐的大嚎小哭…..如此多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不断更迭，我不想回忆、不想思维，但这些画面不停的上演，我觉得在冥冥之中有一个操纵系统在控制着一切，我只是一个傀儡，被迫接受着这些过往的片段。

经过一个多月的挣扎和煎熬，我终于摆脱了梦魇般的折磨，我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我觉得必须拿起手中的笔，把我的思念释放出来，把我的感情抒发出来，把我心中的伤痕晾晒出来。不然我永远不能解脱，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永远对不起我的母亲。

9月28日，这是一个黑色的星期日，早上接到弟弟的电话，说母亲病重，于是我赶紧去单位安排好工作，11点多拿上给母亲买好的尿不湿、点心、新被子、糯玉米、小米等等准备回家，心里还一直惦记着母亲的生日蛋糕，因为再过几天母亲就是84周岁生日了。就在即将启程的那一刻，侄子告我不要带那么多东西了，他说奶奶永远不需要了。一句话把我的心击成了碎片，我突然晕倒在床上，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起来，无论侄子怎么劝说，我的眼泪像那天正在飘洒的秋雨一般没完没了不停的落下。儿子冒雨从单位回来开车直奔老家，一路上电闪雷鸣大雨瓢泼，我哭一会叫一会，儿子和侄子不停的劝我，懵懵懂懂我回了老家----院子里站满了人，只是没有了我的娘。我半跪半爬扑到棺材上，双手捧起母亲的脸：娘，你睁开眼看我一眼？娘，你再摸摸我的手，你怎么了？你怎么不等我回来？为什么？为什么？前两天你在电话里还叫我，你说：琳琳你回来吧。我这不回来了吗？这才两天不到，娘，你说话啊……千呼万唤，娘还是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一家人手忙脚乱把我扶回屋里，我开始呕吐，但什么也吐不出来，我已经三顿没吃饭了。
    记得两个月前，我回家看望母亲，当时母亲正在哥哥家，据哥哥说，母亲已经3天不吃饭了。我当时也顾不得把东西放好，一头扑进母亲住的屋子，当时被嗡嗡嗡苍蝇的叫声震慑了，那满屋子的飞行物正肆无忌惮的狂奔乱飞，主要攻击目标就是缩卷在沙发上的母亲，母亲的头低垂在胸前，花白的头发杂乱无章，这哪是半个月前的母亲？半个月前我回老家看望母亲，那时我扶着她上街，还可以和别人聊天，还知道招呼我吃饭，现在呢-----眼睛被眼屎糊的就剩一条细缝，腿肿的把裤子涨的满满当当，特别是脚，就像气球吹涨的时候一样，腿上肿胀后脓水渗出皮肤，把原本肿胀的双脚浸泡的发白…….我打了一盆清水，边哭边开始给娘洗涮，那盆水中至少有半盆是我的眼泪。这时娘才说了一句话：闺女，娘想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娘开始上床休息，也就是从个时候开始，我发现娘的臀部起了褥疮。据哥哥说，娘是在我走后的第三天摔了一跤，之后就再也没离开过沙发，就是说，自从摔了后就一直坐在沙发上，没有治疗、没有上床休息，当然也没人知道她的臀部有褥疮……写在这里我再一次不能自己，眼泪再次打湿键盘，我不知道娘用什么支撑着生命？摔跤后没有做任何治疗，当然没看过一次大夫，一直在沙发上呆坐了十几天！不知道娘的内心在想着什么？是什么样的信念让她如此坚强！只知道她看到哥哥的背影就会惊喜万分，并一直问我，那是你哥哥吗？我说是的，她就满足的像孩童一般天真灿烂地笑笑。在母亲的世界里只有她的孩子，这份爱要用生命作为代价。但在孩子的心里，母亲在哪里？我不知道也无法回答。从我扶母亲上床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再没能自己下过地，她的腰部、腿部、胳膊、手背全部是淤血，从8月2日开始，母亲进入了为期不到两个月的生命倒计时。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对母亲寸步不离开始了特护。早晨5点开始给母亲喂水，洗脸，擦洗身体，烫脚，上药，之后叫哥哥和我一起给母亲翻身，然后开始把母亲的尿布泡在盆里准备洗涮。之后开始清扫屋子，追打苍蝇，扫地擦柜。这时太阳上来了，开始给娘喂饭，喂水。喂饭是个非常细致的活，喂快了她咽不下，喂慢了饭就会凉，所以我边喂边吹边哄，吃完饭开始喂药，喂完药后要给娘的褥疮上药，这是一件非常艰巨的活---因为首先要清创，清创对病人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娘护疼所以常常打翻药水，所以我在上药时，必须和娘拉家常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并且哄着她说马上就好，然后开始工作。清创后用棉棒散药粉，之后用纱布覆盖，再用胶布粘好。有时候很简单的工序要重复进行好多次，因为我刚进行到一半，母亲一伸手就拔掉了，于是我便再上一次药，再用纱布包一次。母亲的褥疮分布在两个胯骨和臀部，我上完左胯后，开始垫好床铺，给娘翻身，再开始给右面的胯部上药。在上药的过程中，娘大小便不断，于是我就得紧急处理粪便，处理完后再重新开始上药。有时候两个小时都上不了一次药。但为了娘好的快一些，我一天要给娘上6、7次药。上药是我伺候娘的其中一项工作，另外还要洗好几盆尿布，我不想娘被尿液浸泡，也不愿意给娘穿纸尿裤，那样对伤口不好。我不怕苦不怕累，我愿意用自己的双手换取母亲的舒适。当然我没有大片的时间洗尿布，中间要给娘喂牛奶和水，大夫说，娘只要不缺水，就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所以我一直喂她水和香飘飘奶茶。娘有时候像孩童一样天真，问我最多的问题：我很快就会好了吧？好了后我就可以出门晒太阳了。我点点头肯定地说：一定会，很快。也不知道是她太想重新站起来，还是我太想让她快点好起来，反正我们娘俩一唱一和，总觉得距站起来那一天会很近。娘是这样想的，我也是这样想的。在哥哥家住了不到20天，我、哥哥、弟弟护送着母亲来到弟弟家。这时，我单位的工作也到了不处理不行的地步。其实这中间有好多次我是必须回太原的，因为儿子的工作调动到了紧要关头，而我自己的工作也拉下一大滩。但我实在放不下病中的母亲，也放不下母亲渴求的眼神。记得8月12日，那是一个狂风暴雨的黄昏，我正陪母亲说话，突然刮起了大风，随后大雨漂泊而至，天突然阴起了脸，黑沉沉的很吓人，母亲惊恐的拉着我的手说：好怕。我赶紧俯到母亲身边，让她抱着我的腿，我抱着她的腰，轻轻地告诉她：娘有我呢，别怕。我现在还能想起那天的电闪雷鸣，那是一个可怕的黄昏。但对于我们母女来说是个温馨的黄昏，因为我们紧紧相拥在一起。还记得8月14日，母亲肚子疼，恰好中午就我们两人，哥哥一家外出吃请，姐姐弟弟外出办事，平时有事三五分就能到家，那天他们有事，我和娘坚持了一个多小时，在那一个多小时里，我除了给娘捂热水袋和揉前胸后背，就是给他们打电话，最后没办法，就边哭边祈祷，祈求上苍保佑我的娘不要这样痛苦。那天晚上我和姐姐守了娘一夜。娘是8月16日由哥哥家去的弟弟家，我安顿好弟弟、弟媳后，踏上了回太原的路。
    直至20天后，我才再一次回到母亲身边，20天的小别，每天由电话沟通，弟弟说娘好了不少，8月23日，弟弟说娘会自己走路了，当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我兴奋至极，当下在QQ上发表了说说：弟弟刚才来电话，说娘会扶着炕沿走了，我放下电话已经高兴的泪流满面，娘啊，你终于好转了，谢谢苍天，苍天知道儿女的心。9月6日，我安排好单位的工作，又飞到母亲身边，陪娘度过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并随手作小诗一首：中秋月儿圆又圆，女儿回到娘身边，瓜果月饼供明月，来年又是丰收年。这次回来看到娘的精神状态很好，身上的肿胀全部消失，消失肿胀后，娘已经是骨瘦如柴。我和弟弟很有信心，觉得只要好好护理，按时喂水、喂药、喂饭，娘应该能好起来。但病魔向来不会向美好的愿望和孝心低头，威胁生命的病魔正一步步吞噬着娘的每个器官。9月13日一早，我给娘洗头、洗脸、洗身子、处理粪便、换上尿布、上好药后，为她换上她平日里最喜欢的玫瑰深紫色秋衣。看着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娘突然想亲亲她，于是我从额头到脸颊都亲了她一次，并用我的脸蹭娘的脸，娘说：你的脸好光好绵。上午快12点的时候，阳光洒满院子，暖暖的、柔柔的，清爽且柔和，真是晒太阳的好时机，于是我想让娘晒晒太阳。娘已经一个多月了没晒过太阳了。对于这次晒太阳娘非常高兴，我的脸挨住她脸的时候，她一直亲我，至今我还能感受到那种无与伦比的亲昵，我和弟媳轮流与母亲合了影，没想到那些照片竟是今生和母亲的绝照。那顿午饭也是在院子里喂的娘，娘在院子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怕她坐久了太累，在我临走的时候，我们几个人把娘抱回屋子。娘躺好后，我把所有洗好的尿布都整理好、折叠的整整齐齐，看了看睡熟中的娘，含泪离开了弟弟家，我不敢再多待一会，我怕娘醒了那祈求的目光。

这一别就是永别。

短短半个月的分离，竟使我们母女阴阳相隔，永不得相见。真是太残忍太残酷了。我怎么也接受不了，但事实是9月28日早晨娘真的走了，一去不返。这一天是我人生中最心疼最心碎的一天，这天离娘84周岁生日只剩9天。傻傻的我一直以为娘还会好起来，一直以为国庆节回来可以放心地守着娘度过节日、度过生日，一直以为她还可以穿我给她买的新衣、盖我给她备的新被、吃我给她买的点心水果、用我给她买的尿不湿、敷我给她买的褥疮膏药……但娘永远不需要了。从此我的心在何处安放？我的思念在哪里深藏？我的爱只能寄放在天堂！娘，女儿好悔啊，在您离世的最后15天，我竟然不在您的身边，请您原谅我的幼稚单纯。娘，女儿现在才真正体味到什么是万箭穿心、什么是肝肠寸断！娘，世上没有后悔药，如果有，在这最后的15天里我一定会放弃一切来陪伴您。娘，我不在的15天里希望您是幸福的、快乐的，而不是孤独的、痛苦的。娘，希望您在天堂里没有伤痛、没有孤独、没有寂寞，永远幸福快乐，永远和父亲长相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