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虫

五月，阳光一天暖过一天，该开的花都开了，树叶由小变大了，草也盖住地皮了，我的衣服开始单薄，从最初的好几层到现在的两层。我想这以后，日子就会在一片葱郁中度过，因为立夏之后，春天播种的植物已经长大，开花的果树也挂满了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果子。此时，家里有田地的农人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忙碌了，虽说春种秋收，夏天和冬天能相对消闲一些。可我的母亲和父亲并不这样，他们一年四季都在忙，似乎光阴不停，他们也不会停。

这几日，从清晨6点到下午6点都在刮风，吃过晚饭，难得风停了，大伙儿都在单位门前的路上溜达，有的三个一伙儿，有的两人一组，总之那条还算宽敞的道路，在6点以后就热闹起来了。走在这条路上的，大多都是在矿上工作的职工，也有一部分是跟随外委单位在这里做工的人。一条路，走着两种不同背影的人，一种西装革履，或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手里握着手机，个个体面整洁；一种则是穿着工地上的工服，破破旧旧，有的还沾满了泥土和白灰，这些人他们手里拿的最多的是铁锹、安全帽、钳子之类的工具。有一天下午，我在散步的途中，碰巧听到一位年龄大约50出头的大叔在打电话。“我这里都好，吃住人家都管，伙食也不错，这几天天气也好了，下班后我们都在路上逛呢。小丽的生活费我昨天已经汇过去了，你在家不用劳神……这位大叔说的自然亲切，因离得不远，我也听得清晰。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声音，心里竟然莫名的颤抖了一下，有种酸楚涌遍全身。

其实，不是莫名，是有原因的。我的父亲也曾说过同样的话。还记得去年冬天，父亲说在家闲着无事，想出来找个活干，就到了这边。当时，天寒地冻，但父亲每次给母亲打电话时，都说房子里暖和得很，工队上伙食好，他也好，让母亲不用担心。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就问父亲：爸爸，今天都零下18度了，你还说不冷。父亲淡淡的回答，我出来，你妈本来就不愿意，说是陕北冬天冷，没必要为挣几个钱，把身体整垮，我现在给她说这边冷，岂不让她更担心。再说，你们在这边，我下班后还有个去处，相比其他人，我确实挺好的。父亲的语言，平实，简单，朴素，却说出了心声。从此，我深刻明白了，报喜不报忧的含义。

今年，家里是彻底告别了栽种烟草烟的活计。原想着，不栽烟了，他们就能过几天清闲日子了。种点麦子，玉米之类的粮食，栽一园子瓜果蔬菜，不用太闲也不会太辛苦，生活就能过得平淡安静。开春没几天，就听母亲说，父亲跟着同村几个人一起去外县干活了，说是在修路。当我打电话过去时，父亲已经干了好几天的活了。我没有问他为啥又出去了，因为答案每次都一样，现在自己身体都好，闲不住。我只是叮咛他要注意安全。大概过了半个月，母亲打来电话，让我给父亲打个电话，说是跟他一同去的一个人出事了，让我劝父亲赶紧回来。母亲的话，让我惊出了一身汗，因为那个人按辈分我得叫他表叔，他的儿子也是我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今年还不到五十岁。急忙拨通父亲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低沉。我说：爸爸，我已经知道发生的事了，我和妈都想让你赶紧回来，太危险了，你留在那里我们不放心。父亲则说：都是熟人包的活，既然来了，就得把活干完，不能因为出了人命就撂挑子，以后见面了不好看。再说还的帮忙处理后事。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会注意的，安全问题别人帮不上，自己认真一些，多留点心，不会有问题的。他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后来我又让弟弟打过电话，他还是以同样的话语挡了回来。

近几日，一直心情不悦，没有缘由的想流泪，一个人看着某一段话，听到某些声音，甚至某人一个稍高音调的对话都会让我泪流满面。这让自己觉得十分厌烦，又有些无奈。昨晚，母亲打电话，说父亲回来了，给我说一声，让我不用担心。与母亲聊了一会儿，心情也舒畅多了。想着家里房前屋后，必定是绿意盎然。那几棵前几年自己栽种的葡萄、无花果应该也结满了果子，正等着我回去检阅。想到这些，自然就想到了土地，想到了与土地打了几十年交到的父母，他们那长长的一段与泥巴磨砺的过程，在我的眼里是辛劳的，苦难的。但是在父母的眼里，也是幸福的。泥土里长出的麦子、玉米、土豆、红薯、以及各式各样的蔬菜，粗糙了他们的双手，同时也擦亮了那些疲倦的双眼。在那个以土地为营生的地方，他们的幸福就是看到地里的庄稼与自己的孩子一样，茁壮成长。

整个春天，父亲都没在家，家里的几亩田，由母亲一手操持。她不仅种了玉米，还栽植了辣椒、茄子、西红柿、黄瓜、南瓜及其他种类的蔬菜。没有谁比母亲更了解泥土的内心，哪块地该种什么，不该种什么她都知道，所以经过她手的种子都能发芽且长得喜人。

我在遥远的地方，通过与父母的对话，了解着他们的一切，而他们也总是说，家里都好，啥都有，不用操心，让我照顾好自己。我相信父母对我说的一切，唯独不相信他们都好，母亲的咳嗽声时常从电话那边传到这边，父亲轻微的叹息声也会在某个瞬间悄然飘过。不愿给儿女添麻烦，是父母无声的语言。

眼下，春天已经走了，父亲也回来了，许多发生在春天里的故事，也该告一段落了。明天会不会是个好天气，我问自己。会的，因为夏天的太阳会赶走寒冷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