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子

                                    文 溪涧幽兰

  每当晨风轻摇柳叶、晚霞染红天边的时候，环绕大院中心花园的走道上，有母子二人悠悠而来，并肩漫步。母亲年过耄耋，九十有二，神若童姥，步似闲云。远远望去，鹤发童颜的她，虽身子矮小，只略过高大儿子之腰，可那挺拔的身影，健朗的步伐，全然没有“美人迟暮”的沧桑……儿子年近古稀，貌似半百，神情儒雅，气宇轩昂，显得比同龄人更为年轻健壮。或许长寿真有生物遗传密码。只见他不时弯下腰来，贴近母亲，微笑着说些什么，然后，老太太仰头一乐，哈哈哈哈，孩童般的笑脸如春花般绽放，那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声，清脆如风铃，纯净如溪水，路过行人，会心一笑，好生羡慕……母子俩微笑着，缓缓踱步，偶尔哼哼小曲，逗逗在花园里自由觅食的小八哥；看看在草地上悠闲吃草的非洲陆龟，好奇之心跃然脸上，俨然俩个老顽童，好不怡然洒脱……

我称她为京都童姥。童姥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女儿。因整个家族就她这一个女娃，自幼被家人视为掌上明珠，宠爱有加。老太太受的是旧式教育，言谈举止优雅中透着豪气。童姥经历了北伐、抗日、解放战争，尤其是建国后的各种政治运动。她早年是教师，夫君是京城某大学知名教授。由于历史原因，童姥六个孩子竟没有一个有机会走进高等学府，可孩子们依然乐观向上，自强不息，自学成才，继承了书香门风。如今儿孙们孝顺有加，轮流陪伴与定时聚会、探望相结合，老太太很是满足与欣慰。既热闹温馨又尊重了老人的生活个性。最让人羡慕的是童姥什么毛病也没有，洗头洗澡等生活琐事一概自理。童姥皮肤洁净，容颜舒展，目光纯净。高高的鼻梁，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米色外套，更显气质非凡。老人家思维敏捷，率真幽默。一次，看见一个约三四岁的小孩骑着童车从她身边经过，她笑着对那孩子说：“宝贝，赶明儿个我也买一车，和你比赛……”还有一次，她指着人家怀抱的婴儿说“我小时候比他还小呢？现在咋就九十多了呢？”然后回过头对儿子说“我是不是太老了？往后我干脆说自己只有八十得了” 。怕童姥消化不好，孩子们对她的食量有所控制。有一回，童姥很神秘很自豪地对我说“昨晚，我偷吃了两片饼干，孩子们不让我多吃，嘿嘿……”看她那得意的样子和小孩子偷吃零食后的喜悦没什么两样。

偶尔，童姥也会平和而略显惊讶地感叹当今的社会风气：这如今咋的啦？随后，她会说“民国那会真好，人与人之间多有礼貌；不要给老师和医生送礼；店铺里没有假东西；街上很安全……”

偶尔，童姥会情不自禁哼哼小曲”长亭外，古道边……”那若有所思、无限怀念的神情，彷佛又回到她久远的童年……

童姥的儿子总是充满爱意地，寸步不离地紧随自己的母亲。他时而为母亲扇扇风、捋捋头发；时而和着老妈妈的节奏唱唱歌、逗逗乐，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是骨肉相融的至亲交流。从他的眼里，我看到的是他对母亲像对婴儿般的亲昵和疼爱。那种爱，发自他心灵深处对母亲的崇敬和拥戴。是啊，儿女本是妈妈身上的一块肉。老太太告诉我，儿子进过工厂当过兵，是唐山大地震的幸存者。提起儿子当年跳窗逃生的情景，老太太依然还很激动，嘴里不停地重复“祖先有德,祖先有德”……母子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一路走来一路笑。一次老人家很天真地问儿子：“你们小时候怕我么？”儿子微笑着说“怕，我们都怕您呢。”老太太乐了：“我没打过你们，没骂过你们，怎么会怕我呢？”儿子说：“妈妈有威严呗。”把老太太乐得又哈哈哈哈大笑了好一阵。自豪啊，威而不发，身正令行，这就是家风。母子俩常常坐在长椅上，讲笑话，听故事，唱苏联歌曲。老太太和着节拍，笑着乐着哼着摇着，真是其乐融融，其爱融融……他让我想起《二十四孝》中的老菜子：为讨耄耋父母欢心，年逾古稀身着彩服，蹦蹦跳跳、玩耍拨浪鼓。倘若天下父母都能得此孝子，岂不尽享天伦洪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