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子

  祭祖路上……

                                                                    文 溪涧幽兰

过年拜祭祖坟，是我们的家风。全家十几口人，老少皆齐，翻山越岭，日跑三县，风雪无阻，年年如此……

家父的祖坟坐落在湖南新邵龙溪河畔，那山约有二十层楼那么高。父亲的墓位靠近山顶，上山的路很窄陡，每次上山，我们都是手脚并用，连攀带爬！ 08年冰天雪地那会，大家稻草绑鞋，手撑木棍，一步三滑，相互拉扯，硬是登上了高高的雪山！祭拜千辛万苦养育我们的父亲，似乎什么也阻挡不了！那次我们是坐在冰雪上，滑下山的……亲爱的父亲，我们要让您看到，不论冰雪多么坚厚，您的儿女都会来看望您，拜祭您！有时很神奇：一路淫雨霏霏，临近山脚却风停雨住……今年老天开脸，阳光灿烂，从北京回来的三岁小侄儿认祖归宗，随大家在那足有60度斜坡的陡峭的山沟道道上攀援。没想到小家伙有自己的思想，祭拜时语出惊人：“拜什么拜，不管用。”童言无忌，引得大伙抿嘴偷笑，纷纷出话掩饰“管用管用，拜了就有汽车，有房子，有牛奶喝呢”……

母亲祖籍湖南隆回罗洪，祖坟就在舅舅屋后，依山傍水，那路平坦多了。只是每次祭拜都要从她的老爷爷老奶奶开始，况且她的老爷爷和爷爷各自都生了七个儿子。老母亲对她的各位祖先之墓位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当年逾古稀的母亲跪倒在她奶奶墓前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奶奶啊，是您把我养大……是您没听别人的话，把我丢掉，为了我，您受了不少委屈……”母亲的泣拜，让我们泪眼盈盈，随之黑压压跪了一排……母亲两岁就成了孤儿，旧社会重男轻女可想而知，没有她慈悲的奶奶，就没有母亲的今天,更没有今天的我们……

我喜欢跪拜祖先神灵，我相信生命之生物信息的无界。每每路过墓地，即便不是我的祖先，也会拱手作揖表示敬畏。这一路跪拜下来，我的膝盖青紫了两大块，可心里却感到很舒坦，因为我觉得自己是有祖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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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年了，每次都想在我必经的路上，能遇到朴兴……记得他家就住在母亲家祖坟的附近。这次下山，我正想着，情景像梦一样出现了——对面田埂上站着一个人，向我张望……我很惊讶，祖先知道我的心。隔着一片开满紫色草籽花的小田，我们相互打量……高大帅气的他，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神清气爽，眉宇之间依旧闪烁着年少时的那股灵气……

我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朴兴”？

“是的” 朴兴点了点头。

“你的样子没怎么变，还记得我么？”我担心他认不出我……

朴兴又点了点头：“记得，你是琳紫。”

“你一直在家乡吗？”听人说他务农，我有些纳闷。

“闲时在城里打工，忙时在家干活……”朴兴是我初中同窗。那会刚恢复中考，考高中是有指标的。一个生产队就一个名额。我正好随母亲下放在他队里。他成绩仅次于我，结果我上了高中，他却失去了上高中的机会。

“对不起，要不是我，或许你不是现在这样……”

三十多年了，我一直想对他说这句话，今天终于有了机会……

他憨憨地一笑“别这么说，这是命……”他告诉我，执拗的父亲咽不下这口气，一直坚持“拿不了笔杆子死不了人，摸锄头照样精神！”的脾气。自从他失去上高中的机会后，就坚持让他死心务农。朴兴长得飞行员的模样和身体，却因家有海外关系，也无缘参军…………

 那时，十三四岁的我们，年少无猜，父辈的阶级斗争并不影响童心清澈的友谊。那会我家生活特别清苦，挨冻受饿是常有的事。背着长辈，他常从家里带烤地瓜烤芋头给我吃，如果吃肉吃鸡，他就从作业本上撕下一页纸，包几块在上学的路上偷偷塞给我……那是我一生中吃到的最好的美味佳肴……

“谢谢你，小时候我吃了你不少东西……”我微笑着望着他，充满感激说。 

“嗨，你还记得……”朴兴向我走近了几步，仍然隔着那开满紫色草籽花的小田……

“记得！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我大声说，那音波久久回荡在那空阔的田野……

 这是生命释怀的一瞬！夕阳下，悠悠走在田埂上的他，还是那么挺拔，朝我浅浅地微笑，高高地挥手告别，然后面对夕阳，留给我一个静默的背影……在山水天地之间，在盛开紫色草籽花的田野之间，有黄牛，还有他……

朴兴会落寞与孤独吗？我不知道，我也无法知道……只是我的心，沉浸于久远的内疚，突然间有些湿润……

                           公元二零一一年初春    于长沙玲子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