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子

             探 监

                             文 溪涧幽兰

 听说 T 进了监狱，我和先生有些惊讶。 T 是先生的战友，我们的邻居和朋友。关于他的记忆都是二十年前的：性情淳朴、英俊帅气、见人总是微笑着点点头。参军提干、转业升官，对于一个没有家庭背景，文化程度也不高的农家孩子来说，命运已经是很眷顾他了。由于性格原因，我和先生在 T 飞黄腾达的时候疏远了。只是心里一直没忘记 T 曾经对我们的好。

打消了种种顾虑之后，我和先生决定探监。

这是我第一次“进”监狱：高大黑色的封闭式铁门，笔直站立在门口的荷枪实弹的武警，四周高墙布满铁丝网，透射出异样的肃穆与森严。 

  走过一条白色的通道，跨过两道铁门，在二楼的探视室里，犯人和探监者隔着玻璃拿着电话交流，这情景和我在电视电影里看到的差不多。引路的狱警说，这里是探视普通犯人的地方。我们被带了单独的探视室……

  站在眼前的 是T 吗？ 浅灰色而略显陈旧的囚服、平头白发、胡须也是白的，脸色蜡黄，眼睛似乎有些浮肿，眼角好像有些泪渍，看上去像个七十岁的老头……他事先并不知道是谁来探视。他看着我们，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先叫出了先生的名字，继而认出了我。眼前的他已经全然没有了年轻时候的神采和光亮……看到老战友这幅摸样，先生有些动容，说“我们刚刚才得知你的消息（ T 蹲监两年多了 ），来看看你。” T 很欣喜，连忙请我们坐下，轻声说：“很感谢你们夫妇来看我，二十多年没见了。” T 说我们的样子没什么变，然后问了我们的现状。先生告诉他因为孩子的原因，我们内退了并准备移居北京。寒暄几句后， T 主动说起自己的事，说是被最好的朋 友出卖了，一百多万，判了11年。他没找关系，她（ T 的现任妻子 ）也没找关系。刚被抓时准备什么也不说的，可十几天不准睡觉真叫人无法忍受，最后只好彻底坦白……我以为类似 T 这样的人蹲监狱总 会有些悔悟，总会明白是哪些东西一如点燃了雷管的炸药，埋在自己必经的路上，没想到他居然感叹“唉，我是倒霉！”。他这么说我一点也不奇怪。他这么想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或许他想起了那些正在扮演“孔雀”的“乌鸦”……他还说，妻子和儿子的财产没被没收，还算好。我们默默听着，没有接话。说或者不说，说什么，都不重要。现实是一种无法改变的真实。 先生问了问 T 的 监狱生活， T 说已经习惯了。现在每天上工八小时，六个类似性质的人住一间房，铁窗的日子就这么过……

  T还说：尊严和自由是没了……

 我不想知道 T犯罪的过程与细节。 这二十年他 经历了什么？我也不能了解太多。怕我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之后，会后悔自己来探监。我只想告诉自己：我探望的是二十年前的邻居和朋友，而不是现在的 T 。

临走时，经过狱警检查，我把一本《季羡林先生散文精选》送给了他，全是季老对植物、动物、自然景观的朴实挚爱之情。 T 双手接过书连声说谢谢：“我现在很喜欢看书，我是应该好好看看书了……”我不需认定此话的真假，只是希望人间的美好不要在 T 的心中荡然无存……

狱警催促探视时间到， T连忙起身点头，双手作揖告别，连声说：“水都不能请你们喝一杯，真是对不起……”

T 毕恭毕敬地被狱警带走， 目睹送他有些许弯驼的背影，我和先生站在那里，沉默了许久……

走出那条白色通道的时候，先生和我不时地摇头叹惜……

而此刻， T 在铁窗 内又会想些什么呢？

                                           公元二0一一年初冬                于北京爱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