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子

   “菲佣”日记(下)                    

                  女人恒久之美，在于用爱与智慧书写母性。

                                                       —笔者小语

                                                                                 文  溪涧幽兰

                                              待产

“妈，我见红了！”小主人一声惊呼，如同战士听见冲锋号：我立刻Call回了刚出门的小老爷,老爷把装满产妇和婴儿用的衣裤鞋帽、脸盆澡盆、杯碗毛巾、干湿纸巾、卫生巾尿布湿、鸡蛋巧克力、牛奶、各种证件的大提袋放在门口。不到五分钟，洗漱完毕，整装待发。我的心扑通扑通的。正要出门，小主人发话了：“你们急啥？书上说从见红到生还有一段时间，吃了早饭再说。”我这才镇定下来，对，产妇储存能量尤为重要。

早七点，北京妇产医院已是人山人海，孕妇林立。在北京，稍好一点的医院，不少挂号的、倒号的通宵睡在挂号室。机敏的小主人直奔主治大夫诊室：验血、胎心监护、摸胎位，大夫说：好着呢，回家呆着吧，估计还有一两天呢。五分钟疼一次再来。北京妇产医院床位异常紧张，通常只有剖腹产的能预约，自然分娩是开两指直接送产房，极少提前住院。大夫都这样说了，还能咋样呢？打道回府呗！ 

   晚九点，小主人再次见红、阵痛，我们飞车直奔医院急诊：挂号、交钱、B超、听胎心，转眼已到子夜。检查结果：胎儿脐带绕颈一圈，胎心正常，一指未开，还是不够住院条件，留观！急诊室里，类似小主人一样的十几个：有的输氧，有的监护胎心，有的困了，靠着椅子打盹；有的疼得脸色苍白，“哎哟—哎哟”叫个不停；也有的和小主人一样，听大夫的“多溜达”，深更半夜挺着大肚子在走廊里来回晃悠。阵痛时小主人停下脚步，紧锁眉心，咬住嘴唇，紧紧地抓着我的手。突然，小主人“扑哧”笑了，说：“妈，你干嘛咬嘴皱眉、抓我那么紧？你又不生孩子。”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表情与小主人一样了……

那晚，一家人挤在停泊在急诊室门口的车里，老爷和小老爷的鼾声此起彼伏；而小主人和我一夜未曾合眼……

                                    分娩室内外

北京的夏天，凌晨四点半天就亮了。感激眉姐，关键时候亲人似的。一大早帮办理了住院手续。我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晚七点半，兰溪阵痛突然加剧，“三指，送产房！”听到大夫检查后的喊声和小主人“哈哈，总算要生啦！”的宣告，偶的心又扑通扑通的。目送小主人和助产士有说有笑走进分娩室，我的心交织着期待宝宝诞生的兴奋与担忧爱女分娩安危的惶恐，生怕那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微笑……

分娩室外，一中年男子孤独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神情黯然：他妻子怀胎六个月，胎儿停止发育，不得不引产，夫妻都已年近不惑……那些姥姥姥爷、丈夫、爷爷奶奶们来回踱步，细语交流；我的心总是惴惴不安，此刻，小主人正经受着新生命诞生时那钻骨穿心之痛。我生小主人是剖腹产，无法想象自然分娩之痛是何等撕心裂骨？

分娩室内，不时传来护士的助产口号、产妇尖叫与新生婴儿的啼哭。姥姥们总是贴在门口探听消息：又生了一个！不知是哪家宝宝？一对又一对的妈妈和宝宝被送了出来，那些刚刚升级的爸爸妈妈们、“老字号”们脸上笑得花似的。一位80后妈妈执意坚持自然分娩，九个小时后筋疲力尽，母婴濒临险境，又被推出分娩室，推进手术室……

时光一分一秒缓慢地爬行，在等待与祈祷中，我经历有生以来最幸福也是最煎熬的夜晚。晚十一点半，产房突然传来“兰溪加油，兰溪加油！”的叫喊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高昂，我清晰地听到兰溪撕心碎骨地尖叫“啊，好痛啊！啊——啊——” 突然，叫喊声停止了，没婴儿啼哭，也不见陪产的小老爷出来传递消息，那种可怕的静谧弥漫着横隔于阴阳边界的恐惧，另一位也在等女儿分娩的母亲走过来抱着我：“您别急啊，有医生护士在，没事的。”老爷看着我不停滴说“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这一刻，时间凝固，天地无声；这一刻，我的心好像经受生离死别的宣判：小主人纤弱的身体能否从分娩的鬼门关走过来，神灵啊，请保佑她吧，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门终于开了，小老爷笑嘻嘻的：“妈，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另一小伙子也笑嘻嘻的：“妈，生了，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我们两个新姥姥紧紧抱在一起呼喊：女儿万岁，母亲万岁！我们的使命完成了，伟大的女儿当妈妈啦！正在我们欢呼雀跃之时，小主人被推出来了：苍白的脸上溢满甜甜的微笑，我连忙为她戴上帽子，轻吻了她的额头：“宝贝，辛苦了！你真了不起！”小主人象打了胜仗的勇士一样，微微抬头，露出无比自豪的神情……小巧的宝宝躺在兰溪的身旁，白净的脸蛋，红嘟嘟的小嘴，美美地懒懒地睡着，那摸样让我心生万千疼爱……小老爷笑眯眯地看看宝宝看看小主人，说：“我老婆太不容易了，太伟大了！”

经历了这一刻，一个男孩迅速成长为男人，成长为孩子的父亲；

见证了这一刻，男人对生命、母亲、妻子、孩子的理解必定更为深刻。

一个自幼被母亲疼爱有加、“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东北男孩，一个曾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老爷，爱心和担当与日俱增：雷厉风行办理了宝宝的户口、身份证、社保卡等；给宝宝洗澡、洗尿片；夜间哄宝宝睡觉；用五音不全的调子给宝宝唱歌，构想宝宝的未来……小老爷说：当爸爸的神奇感受与力量很难用语言精准表述，那份爱和责任感前所未有。从此，为了家和孩子的幸福与尊严，不敢有一丝的懈怠。此乃人性，也是天性。

                                     月嫂

京都月嫂月薪6千—2万元不等。工作26天，24小时护理婴儿和产妇。这就是市场经济，正值80后生育高峰，需求决定价格。月嫂也存在信任危机。邻居说起她家月嫂就来气：月薪9000元，进门不洗手、不换装、伸手就抱婴儿；还贪小便宜、偷东西；还说有的月嫂为了让宝宝多睡觉，竟然给宝宝吃安眠药。听得我毛骨悚然，半信半疑。何苦用白花花的银子去买这份不安与危险呢？我决定自己当月嫂。

煲汤催乳、热敷按摩预防乳腺炎、产妇清洗；宝宝洗澡、抚触、洗尿片；成人饮食……不能不说，夜以继日护理产妇和新生儿的劳动密度与强度远远超乎我的想象和自身的承受力。白天我是家里大厨，一日三餐两种口味；晚上宝宝每隔一两小时就嗷嗷啼哭，小主人起床喂奶，我当教练和陪喂、换尿布，夜间几乎不能入睡。想想曾经一夜睡到大天亮的美妙时光，那是多么幸福甜美！神奇的是，只要看一看宝宝梦中的微笑、软绵绵的懒腰，任何烦恼与疲惫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敬佩那种任劳任怨、热情恒久的家庭主妇。我周围有不少这样的“菲佣”妈妈。偶家老爷也属于这类型的。显然，我不完全是。小主人给我定位“创造+情调型”。我喜欢简单轻快、从容优雅的生活风格，推崇家务劳动AA制+社会化。我不是不喜欢干家活，偶尔做做饭菜，真是一种其乐无穷的天伦之乐；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那真不是人干的活，至少说不是我这样的人所能无怨无悔的，这就是我的渺小与惰性。一次，老爷买回一只老母鸡，通常剁肉骨头之类的活是他干的，正巧那次他手指有伤。席地而坐挥刀切割的我，啪啪啪剁得满屋肉末飞溅，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手腕被刀背震痛，霎时心中委屈潮涌，眼泪夺眶而出:“想我拿笔杆子的手，如今落得干这些杀鸡宰鸭的粗活……”小主人和老爷看我狼狈不堪的样子，不但不同情安慰啥的，还笑泪横飞，一直拿这事讥笑调侃我……

                                     惊魂一刻

    “妈~快来！”我从来没听过如此惊恐的声音！只见小主人的裤子被子全被鲜血浸透：产后大出血！天啦！五雷轰顶！我大脑一片空白。目睹小主人被抬上救护车鸣笛离去，我瘫软在床上，目光呆滞。看着怀里刚满12天的孩子，宝宝的啼哭让我欲哭无泪，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吞噬了我……苍天啊，如果有什么灾难，请降临给我吧，请让我用自己的性命来交换小主人的平安吧……

小主人再次住院，我经受有生以来生死攸关的惊吓。孩子的生命就是父母的一切。我活着的意义就这么渺小，我生命的期盼就这么一点点。煎熬中我终于等来了医院的消息：小主人精神状态、血压、心跳均好，已止住出血。检查结果是宫腔内有阴影：怀疑是淤血或者胎盘残留物，需住院。前者好办，输液排除即是；后者需要手术清宫。谢天谢地！小主人没有生命危险！听到兰溪“老妈，别担心，过两天就回来啦。”我哽咽无语，泪如雨下……那种精神遭受极度恐怖后的突然松弛，一如生死轮回。那几天，兵分三路：我带宝宝，老爷烹调，小老爷在医院照顾小主人，来回取奶。真是：一车飞驰宝宝笑，无人知是母乳来。宝宝有福，小主人号称新西兰奶牛，乳汁丰沛，还存了不少鲜乳。感谢白衣圣母精心治疗，三天后小主人康复出院。

经受过度劳累和惊吓，我突然感到浑身散架似的，腰腿发软，咳嗽盗汗，通宵失眠，气若游丝，好像生命到了尽头一样……我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也不想让孩子们和老爷为我担心。老爷忙于采购、卫生、洗涤，也显疲惫。有时我悄悄流泪，质疑是否有必要如此劳累？后悔没请月嫂或者让亲家来共同承担。可我不想半途而废！我是母亲！母亲如果不能在孩子最需要的时刻挺身而出，那将是终生的遗憾。

神灵在天上看着，总是恩泽我们的爱。善解人意的小老爷立即告假当“月公”，我得以夜间酣睡到天明。几天后，那些阴霾一样的不适症状不治而愈，神奇消失！差点倒下的我，又生机勃勃了！                    

               一代“菲佣”

随着80后纷纷成为父母，40后50后大都从职场转移到了厨房，一代“菲佣”横空而出。六个大人带一个孩子的场面真是热闹：有全家出动的，轮流值班的，争相邀宠的，当然，也有撒手不管的。“菲佣”队伍姥姥姥爷偏多，怪不得网上流传“爷爷打牌，奶奶跳舞，姥姥姥爷二百五。”事实上，独生子家庭大都实行双方父母轮流值班制。身体好的、年轻的、暂不需照顾老人的，自然是能者多劳，我就属于这样的。

    以前我总觉自己当“菲佣”咋的咋的，现在一看周围的“菲佣”精英，才知道自己真不咋的咋的。你瞧，溪涵的姥姥整天叽里咕噜滴，老用英语和法语对三个月的宝宝说个不停；笑笑的姥姥是部委干部，白色的帽子，韩式发鬓，容貌气质舞蹈家似的；西西的姥姥是个医生，她总喜欢哼着小曲，抱宝宝踏着慢四的节拍进进退退的走着；西宝的奶奶走路笔挺笔挺的，英姿飒爽，原来她是公安系统的英模；萱萱的姥爷是个文艺人士，那二胡拉得老老少少驻足倾听……

还有那些将“菲佣”进行到海外滴：如高级工程师东桥在美国波士顿；金领奶奶阿菊在澳大利亚；董事长姥姥吴芯在英国……

那天，看见一位奶奶摔倒在地，怀里还紧紧抱着被吓得哇哇大哭的小孙子，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70多岁的人了，看来有些力不从心了……

也有人特眼馋我们“菲佣”，见面就说“多好啊，多幸福啊，宝宝多可爱啊”。黎大夫就是一个。她两个儿子，大的45岁，小的42岁，丝毫没有结婚生子的念头，都迷恋单身贵族的生活方式；还有章姐，女儿都37了，也不谈婚论嫁……

说说偶家老爷吧：他已从“菲佣”助理晋升为高级育婴师了。每天都为宝宝举行音乐演唱会，讲演故事，朗诵诗歌。最难得的是他自创太极舞、自学京剧啥的。从此，老爷又多了一位忠实的小粉丝——淏祎宝宝，祖孙的开怀大笑是我们这个小家最美的声音……

                 守护天使

每当看到宝宝粉嘟嘟红扑扑的脸蛋，水灵灵的大眼睛，胖乎乎的小手小脚，泉眼似的小酒窝，高兴时依依呀呀手舞足蹈样子，无不让人陶醉而喜爱万分……

每当我们变化着神情、声音、姿势与宝宝逗乐，看到宝宝挥舞着小手，摇晃着小脑袋，小狼崽崽似的嗷嗷欢叫、咧着小嘴咯咯咯大笑的样子，无不让人欢笑淋漓，快乐万分……

最有趣的是宝宝闹睡的样子，躺在怀里眼睛半睁半闭的，小嘴啊嗯啊嗯的，时不时翻着白眼算命先生似的机灵地试探着我们，精灵似的，无不让人哑然失笑，疼爱万分……

阳光灿烂的日子,一家人推着摇车，哼着小曲，缓缓漫步花园小径：闻闻花香，摸摸柳叶，看看小草。五彩的月季在风中摇曳，美丽的小鸟在蓝天高飞；龙爪槐撑开绿色的小阳伞，紫黎树在阳光下亭亭玉立……在亲人的拥抱、抚触与亲吻里，在自然、和谐、斑斓的情境中，宝宝迈开了她关注色彩、光亮、声音、动态，探知亲情和这个世界的第一步，在她纯净童真的目光里，满是快乐与惊奇……

我将这样朗朗地守护着人间天使,陪同宝宝一路成长。职责与天伦交汇，爱心与智慧同行。简单朴实的日子，过得如散文般美好。

我将一如既往地书写母性情怀，绽放女人的慈爱之美……

佛说：宝宝的前生是小主人的父母，这就是隔代亲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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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搁笔此文，我将携老爷南下深圳海湾去雨航家休闲度假。资深高知“菲佣”雨航没随爱女移居加拿大，她的亲和与睿智以及对大自然、对亲人朋友的挚爱真是无与伦比。博学敏思、灵巧善良、厨艺精湛的英子也将从长沙出发，带上她自酿的葡萄酒……

还可能见到热情豪气的玉泉，灵秀优雅的风筝、白领丽人如风……

老友新朋或漫步海边沙滩，放歌呐喊；或仰坐花园长椅，尽览蓝天；或烹制佳肴美食，饮酒作赋……想到这里，我不禁心潮澎湃，引吭高歌：“解放区的天是晴朗朗的天，解放区的人们好喜欢”……

                          二零一二年 深秋 玲子于北京
                       
    特别说明：有孕妇看完此文后有些焦虑，对此玲子深表道歉。我是一个比较柔弱的母亲，面对一些特殊的时刻精神过于紧张了。其实在现代医疗条件下，产妇分娩几乎不存在风险。兰溪从孕育到分娩都非常顺利。至于产后那次出血是胎儿落地后助产士没能揉按产妇腹部、及时彻底排出残余恶露而造成的。女人生孩子乃瓜熟蒂落之自然属性，无需担忧的。玲子衷心为天下母亲祈福，为天下孩子祈福！

                               2012年10月31日玲子于深圳海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