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月

〖三〗

　　小时候的王洋真的就是一不折不扣的小流氓。他不爱读书，每科都是鸭蛋。他就会跷课去打电玩，那种投一块硬币进去就能玩一个小时的游戏。又或者，吆喝着他的一帮兄弟一起到河里捉鱼。更多的时候，他最爱对着经过的小女生斜吹口哨，惹得小女生满脸羞容。
　　他对我有仇，因为阿姨总是把他的东西拿给我，无论吃的还是用的。因此，他总是一脸愤恨。更让他仇视我的是，每次我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而阿姨最爱教训他的一句就是，你看看沈蝶多乖呀，每科都考第一名。
　　我没少受他的欺负，他看我总是一脸满不在乎的轻视。而小小年纪的我也记仇得很，我一直没忘记我的波板糖。
　　他会在我的课桌下放毛毛虫，经常性放，后来我都对这有了免疫力。他乘老师不在的时候，偷偷在黑板上写上沈蝶是毛毛虫，然后引起大家对我的笑话。他会趁我不注意扯下奶奶扎得可爱的辫子。
　　而我也不是省油的灯。我会在抽查作业的时候特别注意王洋的本子，仔细检查连一个标点也不放过，因为这影响到总体的成绩。我会在王洋轮值的时候，盯着他打扫，一遍一遍地让他去重扫。
　　这种敌对的现象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我们都上了初中。

〖四〗

　　初中，我跟王洋还是同个班级，真可谓阴魂不散的冤家。
　　但是初中时的王洋，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原本比我小一截的头突然拔苗似地往上窜，他站在我身边比我高了半个头。他穿着洁白的衬衫校服，蓝底的裤子，斜边的刘海，帅气得象个王子。
　　他篮球场上矫健的奔跑，挥汗淋漓的脸颊，利落的投跨动作，引起一阵一阵的叫喊。
　　成绩榜上，他的排名与我的排名，总是不相上下。
　　我实在是想不出一个人可以蜕变得如此神速。恍惚间他还是几年前那个拽拽地斜视我威逼我叫他哥哥的那个小流氓。
　　而我和他之间，更是一大变化。我们会一起上课一起下课一起回家，会一起复习功课，会一起讨论任何话题，包括哪个老师可爱哪个老师可憎这样无聊的八卦。我会在他打篮球的时候在一旁帮他拿着衣服拿着水，俨然一小女朋友。而他会在我画画的时候一旁看着，因为他喜欢看我用不同的颜料描出不同的景色。可他不会画，正如我喜欢看他打篮球而我却不会打。我喜欢看男生打篮球，喜欢球场上那种飞奔的感觉，举手投足间流露的洒脱帅气。而王洋的球技，是整个球队里最好的。
　　我的每一张画，背景都是湛蓝湛蓝的大海。王洋知道我喜欢海，终于有一次，学校放暑假，我们一起到海南游玩，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海。朝阳下的海，夕阳下的海，夜幕下的海。天知道我多少地快乐，我展开双臂，多想融入这浩瀚汪洋之中。那个时候，我侧着头，撞见王洋的眼，天，他的眼，怎么深处也是一片湛蓝？

〖五〗

　　高中的时候，我们仍然同校，仍然同班，仍然形影不离在一起。只是，凌岚的出现，象一阵龙卷风，卷进了我们平静的心海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你不再跟我一起上下课了，你不再等我一起讨论功课了，你不再看我画画正如我不再看你打球更不再帮你拿着衣服举着水了。因为你的身边，有凌岚。
　　你变了，初中时那个美好的少年，已经不回来了。你开始频繁翘课，你开始频繁出入舞厅酒吧，你把头发挑染成五颜六色，你学会了满口粗言秽语，你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架，你更学会了，把所有关爱你的人狠狠伤害。我想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爱上了凌岚。所以，我是恨她的。我恨她让你变成这样，我恨她站在你的身旁，我更恨的是，她得到了你全心全意纯粹的爱。
　　可是，我实在是不明白呀。那个凌岚，那个小太妹般的凌岚，那个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凌岚，那个整天跟着一群小混混的凌岚，那个一身妖艳衣着，黑色指甲，酒红色头发，浓妆艳抹的凌岚，那个夹着细长的烟吞云吐雾的凌岚。你怎么会爱上那样一个她呢？你怎么可以呢？
　　为了她，你把阿姨气病了，伯父把你赶出了家门。可你的眼底一片倔强坚定。哦，你怎么可以那么坚定呢？你的目光，那么明媚，刺痛了我的眼。

〖六〗

　　凌岚退学了，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谁都知道凌岚的爸爸是本校最大的赞助商。凌岚能进这所学校，也是因为她爸爸的关系。
　　只有我才知道凌岚为什么离开。因为我去找她了，可是，一切还来不及说出口，我便被一辆飞来的车给撞了。看到那车突然转弯直冲的车逼近凌岚，我拉开了她，可自己仍是躲不及，撞到了头。
　　是凌岚送我到医院的，也是她，知道了我的身世，她知道，我父母双亡，家中只有年迈的奶奶。她瞒着你在医院照顾了我几天几夜。我看着她素白的脸，干净的手指，蓝底的棉布裙，重新染回的乌黑发丝。原来她也是这么美好的女子。
　　她对我讲了许多许多，包括你们的相遇，包括她的身世，她那负心的爸爸，因病去世的可怜的妈妈。原来，王洋你是因为她可怜的身世，因为她故意伪装的反叛，而深深怜惜她，爱上她的。可是你并不知道，我从小父母双亡。是的，我是对你说我爸妈都在国外，而你也深信不疑，因为我害怕看到你同情的目光。
　　凌岚是在我出院后告诉我她要走的决定，她说，她要把你还给我。我想，她也是爱你的吧。我并没有答应她，爱情是让不得的。可她还是走了，这就是她的倔强吧，决定的事情，不会再去改变。
　　可是她走了，也带走了那个美好的少年。我看着你沉沦，放纵，痛苦，以至一厥不振。
　　高考了，我选择了本市的一座艺术学院，主修绘画。而王洋，你最终还是没能上完你的高中。你离开了这座城市，开始了你的职业生涯。
　　听阿姨说，你去了一家汽车公司做修车员。听到这，我的难过便铺天盖地而来。我难以想象，你穿着蓝色工作服，带着黑色手套，在污秽的车场上工作的情景。

〖七〗

　　我毕业了，在一家杂志社做美编，有时候也给画一些插画。可是好多时候，我还是会不由地想起你的脸，六年的时间，你的脸还是清晰得好象旧时光里的那坏小孩。
　　后来的后来，你还是回来了，因为这座城是你的家。此时的你，六年的磨砺，满脸的沧桑。而我，经历了离别，经历了一切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们经历的事物，社会，现实，总是残酷着。

　　你约我一起喝茶，你粗燥的手掌，你深沉的眼眸，你沙哑却磁性的声音，我在你面前象个无措的孩子般，忍不住红了眼眶。
　　晚上，你给了我发信息，说你将在下个月和凌岚结婚。
　　王洋，你说我是毛毛虫变的蝴蝶。而我，沈蝶，一直认为你就是我要的那一片汪洋大海。所以，无论我怎样扑扇着我的翅膀，我还是飞不到你的彼岸。他们都说，蝴蝶飞不过沧海。我们如此近，却又那么远。
　　你和凌岚的婚礼，原谅我没有参与。我和奶奶搬走了，搬到了海南。我每天都听着那片海潮声入眠。我的眼睛，因为救凌岚时被撞伤脑部，现在再也看不到任何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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