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涧草

    壬辰年初二。我在故乡霸州过春节。她在武汉深山的老祖寺里过春节。

　　之前，她曾经邀请我一同去寺里听清凉钟声，这样的春节也许更有意味。但我因种种琐事放弃了——年龄越长，越喜欢那种热闹喜气的俗气劲儿，佛说舍得舍得，到底，我舍不得这热烈的人间烟火。

　　这天晚上，梦里忽忆君。很多烟火绽放在夜空中，她还好么？发了短信给她。

　　电话打了过来。是她的声音：“小禅，我想你。”之后，是失声的哭……安慰是多余的，索性不去安慰，安静地听着她哭。终于安静下来。“我好想你。”她说。我也是。她说起那个寺院的安静，可以听得到月亮的声音——那是一种什么声音？忽然她哽咽说：你说，谁不恋红尘？

　　如果不是真的看透，谁舍得下那绿衣新雪？谁舍得下那华丽半杯红？谁舍得下那隆重的郁郁葱葱？毕竟是青灯黄卷，毕竟是要割舍下一切热烈，然后投入到一场巨大的寂静中。再怎样的寂寞，也要收敛起翅膀，栖息在佛的心里。

　　“等着，我给你听钟声。”这是她曾经许诺过给我的——她要给我听清凉的钟声。


 

 
 

　　于是，半夜时分，听到空寂中她的脚步声。她跑到寺院里去过春节了，在中国人最隆重的节日里，她选择与自己呆在一起。

　　她在上山。那大钟在山上。每个午夜会有僧人撞钟。她在往山上走，一边和我说着电话一边往山上走。我甚至能闻到空气中的凛冽之气，甚至能感觉到那老祖寺里的清凉。我看到过那寺院的图片——在山上，红墙重重围着那金色的琉璃，围绕寺院的是一池清水。清水里，种满了莲花。

　　而此时，她一个人在往山上走去。我的灵魂随着她走。

　　“你不知道钟声有多美。你不知道诵经的声音有多美。”

　　我何尝不知道？越是绝美的东西越是容易让人心碎。美到极致的东西都早离俗世极远了——那钟声，更像是一张高蹈的水墨画，无意之间早就晕染了光阴。

　　钟声于夜半响起来了。她高举着手机，说：你听，你听。

　　当，当，当……那么温厚的钟声！却又灵气十足。有人在唱经。声音同样的浑厚唯美。那夜半的唱经之声和钟声，不似人间，但分明又在人间。分明有一种陡峭，却又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美。


 

 

　　钟声，一遍，又一遍。有人告诉过我，寺院里的钟声是为了搭救那些有劫难的人，撞钟的刹那，劫难就会停下来。那停下来的刹那，就是普度。就像人的半生，忽然会停下来看一眼自己，这停下来的看一眼，其实是最美的自省。

　　或许，那钟声是敲给有缘人的，她高高举着手机，只是为了让千里之外的我听啊听。

　　我听着钟声。这夜半里寺院里的钟声，整整一个小时，她不言，我无语。只有钟声，在电话里响着。

　　一下，又一下。所有的钟声都是一朵盛开的莲花，清凉地开在我的心里。我承认，我流泪了。我承认，在这个大年初二的夜晚，我站在烟花绽放的夜的窗前，吞下了一场灵魂的盛宴。


 

 
 

　　我们在电话中好久好久谁也没有说话。静默之间是巨大的呼吸声。有的时候，静默更是能量。可以穿越心灵地貌里最幽暗的空间，可以走得那么近，可以靠在一起，相互温暖。这钟声，就是证明。有缘人的钟声，即使隔得再远，彼此都能听见。

　　她把电话给了那个吟唱的僧人。刚刚，就是他在唱。他叫崇断。“在出家之前，看过你的小说《一地相思两处凉》，那时，我还在红尘……”

　　这是我和崇断法师的缘分。我们说着佛事，月光清凉极了，他们在山上，我在故乡霸州的广场上。共一个月亮。

　　此时，天地之间，烟花绽放，而心中的莲花渐次开放。我问她，你看到了吗？她说，最美的花最晚开放，开了，就是最美的盛开。

 

图文：网络 编辑：山川 
音乐：禅院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