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梦

   我的颈椎病犯了，小崔为我做了针刀治疗，尽管有些恐怖，我还是坚持住了。回到家，母亲看到我颈部包扎的样子，心疼地让我平躺在床上，然后母亲就坐在我的枕旁，将我挽起的长发打开，用手轻轻地梳理。母亲说我小的时候发质非常好，又浓又黑，那时母亲就喜欢为我留长发。最爱为我梳理头发的是桂姨，她常让母亲带我到她家去，然后为我梳出各种样式的小辫子。

   想到桂姨，我的脑海就出现了金黄色，思绪顺着我的发丝游回到了朦朦的儿时......

  那时我很小，那时的妈妈总要出去开会。家里只有爸爸和我，爸爸忙工作常常难顾及我，母亲在县城开会，为了看我，要费很多周折才能回来一趟。但每次都是匆匆离去，我不让妈妈走，妈妈只好骗我她要去厕所或者去邻居家借东西，左等不回右等不回，我就知道妈妈又是走了，就开始哭闹。那一次，粗心的爸爸也去忙工作了，我一个人哭累了就睡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孤零零地倚在门边，正想接着哭，猛然看见门前路上有一朵小花，金黄色很耀眼，我起身走过去将花儿拾起，哦，前面又是一朵，不知是谁零零落落撒了这一路花，我便一路捡来，不一会儿小手就攥了一把。“雪儿，哪里采的花啊？真漂亮！”我一抬头，前面不远，桂姨正站在那里。桂姨那时有十八九岁，超常白色的脸透着粉，一头黄发在阳光下 闪着金光。因为这另类的肤色和黄金发，一些大人们说她像外国人。外国人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我想一定不好看，不然怎么会长黄头发，尽管桂姨恨自己的一头黄金发，可是她的温柔娴淑却实在招人喜欢。桂姨拉过我的手抚摸着我的樱子式短发问：“怎么把头发剪了？”我告诉她妈妈去开会，爸爸不会梳头，就给我剪了头发。想到妈妈开会不在家我又委屈地哭起来，桂姨忙哄我：“不哭啊！你知道你手里的花儿叫什么名字吗？它叫婆婆丁，其实它有个美丽的名字叫蒲公英！桂姨还能把它变成一枝花呢。”然后她回身在小河边的一棵柳树上折下一枝丫，用手修剪一下，就把我手里的花儿一朵一朵地插上去，一转眼，一棵美丽的花树就在桂姨手里摇晃起来。“快给我！”我惊喜地接过这花树，把它高高举起，一边转一边摇。哈哈哈 ......... 桂姨甜甜的笑声伴着蒲公英的清香，连同她青春的气息，为一颗小女孩儿孤独的心充进了暖流与快乐。

   后来的日子里桂姨常去照看我，为我洗脸梳头换洗衣服，让我在思念妈妈的日子平添了许多温馨。也是从那时起，每到春天，我都会想着做蒲公英花树，那凝结了我童年的孤单与欣喜的花树。以至于到我读初中时很少看见桂姨并且不再去记谁教会我做这花树时，还是习惯地在春天里去做蒲公英花树。

  一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妈妈正在扎花，屋子里放了很多五颜六色的皱纹纸，在那个色彩单一的年代里，皱纹纸是很美丽的东西。母亲手很巧，她麻利地把纸剪成锯齿形状，然后在迅速地绕动中，一朵美丽的花儿就出现了。奇怪的是，花儿在手，母亲却丝毫没有笑容。我问妈妈扎这么多的花儿做什么，妈妈说是给桂姨，桂姨走了。“走了？”我愣愣地问。“就是死了。”母亲很不愿说出这个“死”字。我想起前段时间，桂姨得白血病的事，但没想到这么快。

  邻居叔叔阿姨们来了，他们用高粱秸秆做成一个圆形框架，把那些鲜艳的花儿摆在上面，花圈做好了，大人们在前面举着那花圈，我跟在后面来到桂姨家。

   院子里已经有很多人，一口大红棺材停在院中，周围摆满了各色花圈。桂姨那五岁的小女儿圆圆跑来跑去，家里来了这么多人，又带来这么多美丽的花儿，她高兴极了。拉着小表哥的手在花圈下面绕来绕去。那是一个飞雪漫天的日子，一个洁白的世界里，雪花轻吻着艳丽的花朵，轻吻着小女孩儿红红的脸颊，轻吻着亲人们脸上的泪水.........原来死亡是如此浪漫。

   想到桂姨的葬礼，我猛然想起，这么多年来，我似乎忘了桂姨，更没有到她坟前去祭奠。

   这一天，妈妈在我的要求下，带我来到了桂姨坟前。正是一个蒲公英花开的日子，漫山遍野黄灿灿中，我似乎看到桂姨那美丽的黄金发，我做了一枝蒲公英花树插在桂姨坟头。桂姨啊，这是你教我的美丽的艺术变形，这是你青春岁月里的希冀树。你可知女儿在你的葬礼上用笑声送你上路，却在她自己的婚礼上用哭声呼唤妈妈。人生啊！原来悲中有喜喜中含悲。从不谙世事到成熟丰盈，哪一时聚了欢乐哪一处结了愁肠，谁也说不清。桂姨啊！你是姨夫遗落的肋骨吗？如果是，为什么又再一次遗落；如果是，姨夫现在的妻子又是谁？

    小河、柳树、黄花；山路、田野、人家，在蒲公英花开的日子里淡入淡出，不知是浅思愁集还是春光释怀，或许二者兼有。

   春风徐徐，轻拂着我的长发，那是我努力染成的黄发，和桂姨当年一样的黄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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