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淀南、淀北
个人日记
一
年过半百的甄庆忠平时性情没准、脾气也暴躁。人讲话头头是道、阴阳怪气的,人送绰号生棒子面。话从他口里溜出来,乍一听感觉可受听了,可经大脑过滤下,细细一品会气得倒仰。闲余时间,甄庆忠喜欢编写谚语,“立秋十八日,是草都结籽。”“霜冻下雪糁,开镰打好苇”等等这出自他这。看这些老话土里土气的,实则这是老甄依据当地的气候节气、地缘风土,有凭有据的创作。其中有两句甄庆忠是用来警告子女,“往北走三千、往南不走一砖。”“有子有女,不和淀南结亲。”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池淤淀像一条纵横的银河,从西至东横亘在海河平原上,万点粼光、荷塘苇荡的淀泊,让相隔不足一千米的淀南和淀北,却永远都没有相通相连的那天,比七夕相会的织女和织女还要悲剧。甄庆忠总说三里不同乡,有一年淀南的表内侄结婚,按淀北这边风俗,表姑夫身份特殊要吃大席的。可到了淀南在院里晾了半天干,连个招呼的人,参加婚礼的客人们像是到了生产队,本就要理要表的甄庆忠哪受的了这个,上了封礼就拉妻子回来了,从此提起淀南影了心。淀北和淀南的人情世故完全不同,老甄判定那是圣人没走到的地方。
甄家有两个肩挨肩的女儿,前年老大甄红许给本村史万庆家的史航,今年外孙子出生了。甄万庆打心眼里满意这门亲事。对孩子的婚事,他不讲门第不图钱财,只要不少吃喝,跟淀南没半毛钱的关系就行。
阴历三月十五的淀北庙会到了,池淤淀里商船云集,各村的人围拢在一起,在街上忙着划地界,摆摊卖货。家家都忙着接亲上庙,大清早,甄亮就跑到村东,把大姐和小外甥接过来。把孩子丢给父亲,就让大姐陪自己去烫头。
眼下,小女甄亮已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保媒拉纤的媒婆开始抄场,登门提亲。可来去十来拨巧嘴簧舌的媒婆,甄亮就没相中一个。惹的父亲发起牢骚,“天天那个不好,这个不行的,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值钱的人。”
“爸,你信不信,我现在出门就给你领回来俩。”甄亮刚进门就开始找镜子。
“领什么领,你瞎说什么呢?”大姐从父亲怀里接过孩子。
“你敢~”父亲嘴上埋怨闺女,可心里容不得她们有一点儿不好。
甄亮三步并两步跳到他跟前,甩了甩头,“爸,我刚烫的头发,好看吧!”
“跟顶着一脑袋钢丝似的,快离我远点。”两个女儿是老甄头的掌上明珠,在他眼里怎么都好看。
“你不懂了吧,这是韩式卷发,韩国人发明的!”
“别跟我提它,不就是当年的南朝鲜吗?让美国当枪使,顶它没志气的了。”
“你顶了联合国安南得了,我也享受下干部家庭子女的待遇!”甄亮对着镜子梳着头发。
“你少说两句,爸从小就向着你。”大姐永远都是和稀泥的角色。
父女三人聊了正热乎,甄红的妈在院里大喊吆喝,“你们都出来,快点出来,出事了。”原来,家里养的杂毛豺狗伤了村西的马少雄,这是个有一分能夸大到七分的人。只见他丝丝拉拉的怪叫着,咒骂着那条早不见踪影的狗。引得不少人过来观望。
“行了,兄弟,你别叫唤,怪瘆的慌。”甄红妈被他唬住了。
“老嫂子,狂犬病是要人命的,看我逮住那只畜生怎么收拾它。”只见马少雄往后一仰,坐在地上开始抽搐。
“雄叔,你这是咋了。”甄亮吓得叫出声,人们大眼瞪小眼的看事情走向。
“少雄别装了,如果真到那个份上你爬也爬到诊所了,还在这逗咳嗽。”甄万忠一眼识破。
两人为赔偿费,开始你来我往斗的不可开交,两个小老头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眼见要动手一决雌雄。最后甄红出来调停,给了马少雄五百块钱,才结束这场理不清理还乱的小事。依老甄头的意见,赔不了马少雄这么多钱。可又不好埋怨懂事的孩子,自己打心眼里受不了,让老伴把钱给她。可这孩子怎么都不要,笑盈盈的抱着孩子回了婆家。
天边彩霞满天,高低起伏、相互簇拥掩映的人家炊烟袅袅时,老甄家那条闯了祸的豺狗回家了。本就一肚子火的老甄,看到肇事者回来破口大骂,“你个混蛋,还有脸回来啊!我让你害得不轻啊!给我滚蛋!”狗是有灵性的,面对主人的责备仿佛它知道,只见它悄悄地趴在地上,静静的等待主人气消了。
尽管这只名叫大眼贼的狗,给自己带来不少欢乐。可老甄决定卖掉它,把他清除出这个家。这是一只品种不佳的杂毛狗,送人没人要,卖没有价。平时就以足智多谋著称的老甄头,这事自然不再话下。眼珠子骨碌了两圈,手抄在背后踱了两圈,有了一个奇思妙想的主意——给大眼贼化妆。
趁着老伴和孩子们不在家,老甄头翻出老伴的染发剂,还偷偷的拿来甄亮的吹风机、海飞丝和不用的口红等化妆品,开始热火朝天给大眼贼乔装,大眼贼以为主人原谅了自己,很乖的配合主人,还时不时的来个互动。老甄哼着老调《潘杨讼》,麻利的给它洗完澡。接着给大眼贼染毛、涂口红,最后用吹风机吹干。本身就虎虎生威的大眼贼,在主人用心的改造下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终于变成一只百里挑一的纯种狼青。
老甄头把大眼贼带到马庄集,当大眼贼在街上一亮相,吸引来不少看客和买家。没用多长时间,大眼贼被视狗如命毛三相中,当下点给老甄两千。就在大眼贼被新主人带走的那刻,老甄头红了眼圈,才知道自己舍不得。
日子轻飘飘、淡如水的走过。不经意间,池淤淀里的粉色荷花开了。甄亮的婚事还是没有着落,对这事她本不急,可随着身边的姐妹相继出嫁,父母亲天天在耳边吹风,心里不免有了想法。可那个未来的他在哪?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子?很模糊。
这天没投苇织席,大清早跟姐夫的船出村,去淀南参加同学的婚礼。又一次见证了姐们儿最美时刻,在婚礼上甄亮好几次感动落泪。从新郎家出来,天边最后一片云,正被阳光一点点吞噬。赶到淀南码头,刚好有一艘鸭排子渡淀去对岸。甄亮一阵窃喜,跟船主寒暄两句上了船。尘埃落定时,船头涌着汩汩浪花。忽然,一只有些怪异的小狗蹭过来,只见它身上的毛呈现两个颜色带,根部灰黄、端部黑漆。突然甄亮叫出声,“呀!这不是我家大眼贼吗,它怎么会在你船上?”
“你说什么?甄万忠是你什么人?”船家停止棹船。
“是我爸,你们认识啊?”甄亮以为这人和自己有亲戚,不禁笑出声,“原来我爸把大眼贼给了你,今天早上我妈还念叨,说想它了。出门你都带着,看来还真喜欢。”
这事不是甄亮想象的,船家竟然翻了脸,把船停在淀中央的一块苇子地上,让她下船。无论甄亮怎么说都不行,对方就没完没的重复,“你爸是个骗子!你爸是个骗子!”甄亮脸皮薄,容不得有人冲自己叫嚣。跳回到苇地上向对方开轰,“你爸才是骗子、你爸是三只手,你缺电、缺德、还缺爹。”......直到船彻底消失在池淤淀的波涛里,她才停止。甄亮哪里清楚,她遇见了仇家。原来,这就是大眼贼的新主人。初到新家大眼贼郁闷了几天,可每天世界名犬的超级待遇,让这个小畜生慢慢的乐不思蜀。可是,随着染发剂颜色失效,大眼贼被打回原形。毛三都气疯了,去找甄万忠去算账,没想到在船上遇上了他女儿。
天喷了墨漆,已完全染黑。大幕里的星星渐渐的活泛起来。站在苇丛里的甄亮,耳朵响起蛙鸣声、各种虫鸣声。一个人面对清静苍茫的池淤淀,从未有过的恐惧开始蔓延。甄亮抽打着叮咬的蚊虫,瞳孔放到最大开始大声呼喊救命。不知过了多久,淀里响起船桨的吱吱声和哗哗的水浪声。此时甄亮的心情,不亚于泰坦尼克号沉船上的露丝等来救生船。
“来了!来了!”细长的鹰排子一点点靠过来,对方的声音很年轻,“哪村的?要去哪?”
还没等船停稳,甄亮呼哧喘气的跳上去,“淀北!淀北!”
星光璀璨,可没有月光的亮度。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模糊分辨不清。“我叫海云,淀南的,大半夜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苇地里?”
甄亮开始有些戒备,可听对方讲话,断定他不是坏人。一颗悬了半宿的心,有条不紊的落下。抓着身上被蚊子叮咬的红包,“我叫甄亮,淀北的,我也不知道大半夜的怎么就被人赶下船。”祥林嫂似的,一五一十的说起天黑之前发生的事。
“甄亮,怎么起个男孩子的名字。”海云的白牙齿亮在黑夜里。
“名是我爸起的,没有什么寓意,叫着顺嘴方便就行。那依你我该叫什么?”
“甄红!红遍全球!”海云爽朗的笑,在池淤淀里散开。
“去!我大姐叫甄红!”甄亮仰望天空,突然一颗流星划过。“只要不叫甄黑,叫什么都行?”
“哈哈,有点意思!”......
淀里的芦苇临风摆摇、荷花慢闪秋波,水皮上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水雾。空气里混合着芦苇的青草香、荷花的糖果香和淡淡的水腥味,人仿佛置身于仙界。海云的船一路向北,两人的笑声紧紧相随。甄亮和海云同岁,两人很快熟络起来。海云这么晚棹船去淀北,原来是大伯病的厉害,任务紧急,去接回娘家的大嫂甄巧云。论来论去,巧云竟是甄亮出了五服的姐姐,两家离的不算不远。终于停船靠岸,甄亮没直接回家,而是把海云领到巧云家报信。
再说毛三,图的一时解恨、解气,把甄万忠的闺女赶下船,一琢磨心里也不得劲、不落忍。想到把一大姑娘撂苇子地里,开始后怕,真要出个一差半错的可了不得。就在脑子开小差时,船到了淀北的浅湾里。想不到,大眼贼后腿一蹬竟然跳下船,飞毛腿般瞬间没了影。
老甄家锅里杂鱼贴饼香味四溢时,毛三推门就喊,“甄万忠你出来!你出来!”
这是哪个山上的小鬼,大喊大叫的,老甄头瞪圆那双对称的三角眼,正要说道说道,才发现来者不善。
毛三叉着腰,歪着头,连珠炮似的描述着发生的一切。
“行了!行了!你这又是黑毛、黄毛的,大眼贼到底怎么了?”其实甄万忠心里跟明镜似的。
老伴突然掀帘子出来,“是大眼贼回来了吗?”
毛三还满嘴的飞着唾沫,重复着大眼贼毛变色的事,哪肯停下。
甄万忠拉着他的上扬的胳膊,“我问你,大眼贼在哪?”
“丢了!”这是毛三进门以来最简短的话。
这下老甄头有了底,手抄在背后,围着毛三转了三圈,“丢了,你凭什么丢了,当时我你买它时,怎么向我保证的!”
听说大眼贼丢了,老伴哭出了声,求他把大眼贼找回来。
本来主动权在自己手里,没想到,事情突然发生转机。现在大眼贼不在场,毛三百口难辨,“甄万忠,你别在这装鬼花狐。”
“姥姥!”甄万忠像气急败坏的钻天猴,“毛蛋,不是,毛二,不管你是毛几吧?”只见他捂着胸口、手不停地抖,“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你快走!你快走!我老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抬你家去!”老伴取来速效救心丸。
眼见要出人命,哪还管什么大眼贼、小眼贼,毛三吓得脸都变了色,一溜烟的离开甄家。此时,甄万忠都服自己,小子,跟我斗你嫩的多。
甄亮和大眼贼前后脚进了家门。大眼贼摇着尾巴蹭过来,甄红妈像是见着久别的亲人,“我的大眼贼,你怎么回来了?”这一喊不要紧,让甄万忠红了眼圈。对于自己炮制的大眼贼化妆事件,此时让老甄头满是愧疚感。
“妈,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你是出门没够!”父亲把八仙桌摆在马牙枣树底下,一家人开始吃饭。
今晚甄亮差点宿在苇子地里,尽管没看清海云的样子,可打心眼里感激这位救命恩人。从巧云姐家出来,甄亮实心实意的请海云到家里坐坐,奈何,他家里有急事。
二
海云托大嫂向甄亮提亲,那晚和甄亮共乘一条船。在烟雾里,星光里,海云上下仔细打量,只见她耳鬓拢在耳后,一头清爽的短发;吊梢眉丹凤眼;声音脆的像风中的风铃。她的敞快劲,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和她说话。
一听海云是家在淀南,在甄万忠这有门行不通,立马从快婿的阵营里开除。可侄女登门,也不能拨了孩子的面子、一片真心。最后答应巧云,让两人相相看看。当甄亮到了,海云早坐在沙发上等候。噢!原来是旧相识。这回,甄亮终于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他个头不高,可人挺拔匀称。一双发亮的眼睛,微微上翘嘴唇两抹小胡子,配上吊儿郎当、干净的笑。羞红了甄亮的脸。
两人本来就认识,再见面不用互相介绍,做铺垫搞热身。好兄弟、好哥们似的,天南海北、奇闻异事的聊起来。这一去就是两个钟头,气的甄万忠在家里蹦了高、骂了街。要不是甄红拦着,他非把甄亮这小穷丫头拽回家不可。
缘分这东西,谁也说不清。甄亮和海云身边不乏出色的异性对象,可都是过眼云烟不了了之。月老降下一条小船,把两人系在一起。现在不是旧社会,包办儿女婚姻那套旧黄历早没了。可甄万忠想到流淌不息的池淤淀,想到父女隔在淀南、淀北......
“甄亮,我不同意这门亲事!”父亲说话从来都是直奔主题。
“为什么?”甄亮多么希望父亲支持。
“淀南来去不方便,风土人情也不一样。”
“我要嫁了伊拉克去,你不得把坦克开过去!”甄亮不仅长相随父亲,两人性格也是半斤八两。
“你扯伊拉克干什么,那边打仗呢!有话跟你爸好好说!”母亲像是温暖的大地。
“你随便嫁哪都行,就当白生、白养你了!”父亲扒开草珠子帘子到里屋。
直到甄亮和海云订婚,拿了八字那天,甄万忠心里还要一条道走到黑,每次海云来都没给过人家好脸色。他绞尽脑汁,要让不识好歹的闺女知道自己的良苦用心。可她是鬼迷了心窍,上了贼船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甄亮从小就跟父亲投脾气,无论大事小情都先跟父亲商量。没想到,因为同海云的事,两人产生那么大的隔阂,自己心里很难过很委屈。可隐隐之中,甄亮懂得父亲的心。首先她叮嘱海云,无论父亲怎么对他,都不能发脾气、发牢骚,脸上不能挂出一丁点情绪。海云没打一个不字。未来老丈人说自己是贼船,拐了他闺女。其实海云找到大嫂提亲,是抱着二皮脸的精神去的。现在的局面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很多。本来甄亮的母亲和大姐,都站在父亲一边,反对他嫁到淀南去。可随着事情的升温,母亲接受了二女婿,就连小外甥小迪迪,每次见到小姨夫来,都够着让他抱抱。
潜移默化,禁不住耳边吹风。老甄头慢慢的认识了海云,感觉这孩子接人待物上的了台面,什么事都落不了场。可要把他一个女婿半个儿的看待,还为时尚早。最近这几天,老甄头见海云来就害怕,心里就扑腾,这是跟外人还难以启齿。每次海云一来,甄亮都跟打了兴奋剂似的,把他让进自己的闺房,关上门一聊就是几个小时,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话说。
今天是甄亮的生日,海云来送生日蛋糕,没想到两人又单独进了屋。真是怕什么有什么?老甄头心里乱的像揣着把烂毛线。他偷偷的蹭到窗台下,没想到窗帘都拉上了。立马又返回客厅,拿苍蝇把墙拍的震天响,可屋里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而且还时不时传来笑声。这下,气的老头炸了肺。他把老伴叫到一边,让她把海云叫出来。可老伴就是不应允,说自己的闺女自己清楚,还笑他脑子病。
甄万忠的心没那么大,在甄亮这件事明白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只听他清了清嗓子,在院里叫着,“下雨了,下雨了,海云你出来。”甄亮一听父亲叫海云,激动的从沙发上坐到地上。这可是从他们订婚以来,他老人家第一次喊海云的名字。难道是他接受、认可了海云。两人谈论火星上到底有没有水的问题到此结束,她赶紧催着海云出来。
“爸,哪里下雨了,竟闹诈言。”院里是起风了,可连个雨毛都没有。
“别天天给我气生,帮你妈做饭去。”老甄头把闺女支开。
海云帮老丈人抻着塑料布,到后院去苫盖大苇子垛。甄万忠承认海云这孩子不坏也机灵,是甄亮可以托付的人。如今年轻人未婚先孕的事不稀奇,人们也习以为常了,他甄家决不能有这种丑事。可两人有事没事就泡在一个屋里,如果现在有人说甄亮怀了海云的孩子,甄万忠不会惊讶,会一口气上不来被气死。这回,他就挑明了,让海云的父母抓紧找算卦的,选个良辰吉日让甄亮过了门。嘱咐他最近就别来淀北了,双方都张罗张罗婚礼的事。
两天后,甄巧云兴高采烈的送来一页红纸,上边写到“海云、甄亮婚配吉日,阴历九月二十二、二十三”。那时正值秋高气爽、不冷不热的秋分时节,是池淤淀人集中结婚最佳的日子之一。甄万忠把红纸塞到茶盘子底下,看着甄亮高兴的样子,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
到了秋天,是池淤淀风景变幻最快,最具观赏的时候。海云和甄亮结婚的日子到了,这本是一个最浪漫、最美的时光,可对甄万忠来讲是最不想面对、最要命的一天。淀边上传来了炮仗的爆炸声,都是双响炮,“咚——嗒——”,有些孤寂,毕竟喜庆了。也只是一会儿,风就把火药的香味传到了村子里。人们都知道,这是接新娘子的喜船来了。大人和孩子都开始往甄亮的家门口蜂拥。
甄万忠应当和大伙儿一起说说笑笑才是,他没有。一个人坐在堂屋里,闷头吸烟,心情特别了。女大当嫁,女大当嫁,其实是说说的,真的嫁了,做父亲的到底舍不得。刚听到远处的鞭炮声,甄万忠的心里突然就是一阵紧,被掏了一块,在喜庆的时刻却凄凉了。丫头要走了,真的要走了。这一走就再也不是这一家的人了。甄万忠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个爹没有做好,到底是哪里没有做好,自己也说不上来,但是,没有做好,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这孩子就这么长大了,嫁人了。越是到了这样的时刻就越是觉得亏欠孩子,想着法子要找补回来。甄万忠多想让甄亮在这个家里再住上几天哪,别看这丫头粗,嗓子大,说话不过脑子,其实心细,知道心疼别人,骨子里是个好心肠的闺女。外人不知道,当父亲的知道。当父亲的都看在眼里。这么一想甄万忠的鼻子一酸,伤心了。眼泪夺眶而出,差一点哭出了声音。趁着接亲的还未进门,甄万忠溜到后院爬梯子上了房。
海云一身黑色的中山装,手捧一束玫瑰花来接甄亮。人很精神乍一看,像青年时代的张学良。甄亮的家人把接亲的人们迎进屋。双方的亲朋脸上堆满了笑容,把屋里围得水泄不通。这是甄亮在这个家的最后一刻了,看着熟悉的老照片、锅台和八仙桌等等屋里所有摆设,心里泛起酸楚。她用眼睛寻找着父亲,可是怎么都找不见。当双眼落到母亲和姐姐身上,眼泪刷的下来了。母女三人抱在一起哭成泪人。
就在这时,巧云姐红着眼圈拉开三人,“行了,天不早了,甄亮让你爸过来,照完全家福,你和海云赶紧回淀南。”
“爸、爸”......甄亮放开嗓呼唤父亲,可就怎么也听不见答应。
所有人都四处张望,等着她解释,甄亮心里一阵发紧,意识到父亲到了都没接受自己的婚事,在婚礼的当天离开了。母亲出来打圆场,让史航赶紧出去找人。不一会,村委会的广播站响起,“甄万忠、甄万忠,听到广播赶紧回家,家里有急事。”
甄万忠终于出现了,每一颗悬着的心也落定,甄亮多么希望迈出家门前,同父亲尽尽父女之情。可他一进门又是拦又是挡的,“海云淀里起雾了,甄亮不能跟你走啊!”
海云愣了愣,搔搔头,“大爹,咱们先照全家福吧?”
巧云站在两人中间左右逢源,“傻小子,还不改口叫爸!”
众人轰的笑成一片开始起哄,“爸、妈”海云恭敬的向岳父、岳母鞠一躬。“咱们全家福吧!”甄红和史航结婚那会,甄万忠不让改口了。今天海云这么一叫,两位老人被叫蒙了,都忘了答应。
“照什么照!”甄亮拉起海云就往外走。
“下雾呢?”父亲咆哮着。
“下刀子我都走”......
哗啦一下,屋里冷清了。只剩下疲惫的老两口,谁也不说话,低着头思考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六只婚船驶入淀中央时,弥漫的雾气已牢牢罩住池淤淀。平时一目了然的航道完全模糊,消失在怎么都散不去的雾里。船仿佛一直在原地打转转,怎么都进入不了去淀南的河门。一股无名的恐惧袭来,让本来心里就乱的甄亮,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冷了吧?有我呢,没事!”海云脱下上衣披在媳妇肩头。拎起竹篙帮船夫撑船。经验老道的船夫们,经过无数次的试航,放弃了继续前行的想法,让大家做好在淀里过夜的准备。彷徨的接亲、送亲的人们,现在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大家都辛苦了,跟着我和甄亮遭罪了!”海云掏出烟,撒给亲朋们。甄亮把糖果分给大家。
“海云你说这话就外道了,下场雾也不全是坏事,算是给你们婚礼加点佐料吧!”史航的一番话,让凝重的气氛化开了。男宾客们抽烟、女宾客们吃糖,就在人们打算在池淤淀里安营扎寨时。淀南村委会高分贝的大喇叭重复响起,“接亲的船听好了,这个方向是淀南,这个方向是淀南”......接着淀南淀边响起敲锣打鼓的声响。船夫们一齐喊着号子,相互支应着一点点的向淀南蹭去。
说实话,甄万忠永远都不同意闺女嫁到淀南去。可到了上轿扎耳朵眼的时候,他不会打闺女的脸,让她安安全全的抵达婆家。熟知天象的老人,预感到这场大雾会让池淤淀封了航。可闺女任性、好面子,弄的五、六船都困在淀里。甄万忠从巧云妈那要来海云家电话,通知亲家公用传音的方式,把人们带到淀南。
三
霜降到了,池淤淀像撒了一淀的金子,秋风、秋霜把芦苇染成金黄,这是象征丰收收获的色调。淀南、淀北所有的水乡人家,扛着圆月弯刀似的大镰,把船驶入苇子地,开镰打苇。
甄亮刚到淀南那会,去公共厕所都要海云跟着,有好几次转了向,找不到回家的路。初来乍到,环境陌生、人也不熟络,甄亮很想家。没事时,甄亮会思虑父亲说过的话,对自己嫁到淀南有那么一点儿后悔,可这想法只是短短的一秒钟。甄亮很少给爸妈打电话,怕自己在电话里哭,让二老担心挂念。另外,那一点儿后悔,决不能让父亲知道。
水乡人家的日子,每天睁开眼就跟苇子打交道。自从甄红、甄亮嫁人后,家里少了她们织席的身影,院里院外很冷清。出来进去,就是甄万忠老两口孤单的影子。甄红了解爸妈的心事,把迪迪送过来,让他和两位老人作伴。
苇子梳洗好,家家户户的院子、屋顶都码垛好,苫盖好,用绳子勒紧。甄亮是个织席好手,自己挑家过日子,更是没黑了没白日的截苇、织席。婆家看在眼里,对这位儿媳妇很满意很称心。就在离年帮景的时候,甄亮给母亲打电话说自己怀孕了。这对甄家来讲可是大事,甄万忠走街串巷的凑了一篮子柴鸡蛋,外加一箱子核桃,让老伴和甄红去淀南看甄亮。
这可是爸妈第一次来自己的新家,她和海云早早的就到码头等着接人。终于等来了、盼来了,可父亲还是没来。“妈?我爸呢?”甄亮去接母亲手里的提篮。
“你别动!让海云拎着!”母亲慈祥的护着小女儿,女人怀孕是最娇贵的时候。
“爸在家梳洗苇呢!他没来。”大姐过去挽着妹妹的胳膊。海云在前边带路,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这可是甄家第一次到海家串亲。
大雪纷飞、千里冰封,往日里繁芜的池淤淀,在冬天是那么的空旷、辽远。昼短夜长,在一片白白的世界里,年味在池淤淀两岸,家家忙着扫房、打肉割鱼、粘糖瓜、蒸馒头年糕等等。按当地习俗,头年出嫁的女儿正月初二要回家拜年,年前甄万忠就让老伴给甄亮打电话,怀着身子,行动不便。坐冰床子太危险,万一出个一差半错的是一辈子的遗憾。
甄亮等啊!盼啊!终于熬过了这个漫长的冬天。当柳树开始冒绿芽的时候,预示着春天已从遥远的地方赶来。封冻的苇子地解封,嫩嫩的苇锥子露头了。甄亮的肚子开始敞怀,现在她最期待的就是娘家的船,快点来淀南,接她和海云、当然还有肚里的宝宝,回家上庙。
甄亮和海云坐在码头的台阶上等娘家的船,巧云姐带着两个孩子也出了门,向妹妹招手,“甄亮,叔的船还到啊?”
“嗯!没到呢!”甄亮摸着外甥女的小手,“叫老姨,我姐夫不去嘛?”
“他不去了?现在过庙没人理我们这茬。我和你姐夫结婚那年,太阳还没出来,家里的船早到了。”巧云姐的笑很爽快。
送走巧云姐一家,甄亮和海云等到汗如雨下的正午,眼见庙会都散了,娘家的船还没到。甄亮坐不住了,挺着肚子往回走,“爱来不来,我还不稀罕去呢?”可话还没说完,哇的一声哭了。
海云赶紧安慰,“也许咱爸有什么事来不了呢?你别激动上火,考虑肚子里那位没有。”
“他能有什么事,从订婚、结婚到过庙,他就没让我好受过。哪有这么狠心的父亲。”甄亮抽噎起来。
“别瞎说啊?他不接都省心,咱们自己去!”海云给哭花脸的媳妇递纸巾。
“我不去了,以后那个家别想让我回去!”甄亮的心伤透了。
“必须得去,越是这样,咱们更是风风光光的去。”海云竟然从同学那,借来一艘快艇,这在当时可是相当奢华的水上工具。
老甄头怎么会不欢迎老闺女回家呢,他老早就走出家门,把装有马达的机动船加满油。为了尽快赶到淀南,他抄刘家濠近路走。不成想搅到了渔网,船桨脱落沉到水底。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可怎么办。船上还没带船竹篙,一时,甄万忠被困在芦苇掩映的水濠里。
甄亮乘快艇回娘家,让很多人羡慕不已。到家了,并没有因为娘家的船没去淀南接人掉脸子,表现出不痛快。看着母亲和姐姐进进出出、忙碌的样子。隐约之中,甄亮觉得自这个家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位置,她和海云不过是来走亲访友的。
菜要上桌子时,甄万忠湿漉漉的回到家。原来,他在淀里等不到途径的船只,为了接闺女回家,顾不上水凉,跳下船凫水一直把船推回家。可一进门发现女儿、女婿早到了。这是甄亮结婚到现在,首次见面,心里说不出高兴。可他和天下的父亲一样,在孩子面前,永远是家长的表情。
史航、海云两位乘龙快婿,分别坐在老丈人的左右手。甄万忠把珍藏了二十年的西凤酒打开,开始时,两位有点拘谨。可酒过三巡,和眼前的老者打成一片,三人喝的痛快舒服。
太阳西斜,余晖从马牙枣树的缝隙里筛下。甄亮叫来微醉的丈夫,跟母亲说要回去。“什么?这么快就回去?”母亲惊讶的叫出声,甄亮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她以为怎么也要住个三天五天的,房子都给他们收拾好了。
“家里又没事,干嘛这么着急回去!”甄红试着把妹妹拉回屋。
“嗯,院里还晒着被子!”甄亮搜刮着回去的理由。
“打电话,让咱妈收一下。”酒劲上来,海云有些打颤。
“打什么电话,医生叮嘱要吃孕妇钙片。”甄亮剜了老公一眼。
“少吃一顿没事吧?”姐夫插了一句。
“谁也别说了,让他们走。”甄万忠嚷了一句,走回屋里再也没出来。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他心里很难过。
出了大门那刻,甄亮的哭了,很快用手擦了下。自己没敢回头看,可她听到母亲细微的哭声。在回淀南的路上,甄亮一句话也没说。记忆里的父亲各种样子,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四
就在甄亮嫁到淀南的第二个秋天,她生下一个重八斤二两的男孩。那天晚上,甄亮有反应感觉孩子要生了,痛苦的惨叫着,让海云赶紧给娘家打电话。按道理讲,要等甄家来人一块去医院的。可事情紧急,又是大半夜的。到了医院,孩子就出生了。婆家一大家子都高兴的合不拢嘴,夸甄亮为海家立了头功。甄亮礼貌的笑笑,可心里说不出酸凉。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自己的家人并不在场。她哪里知道,刚接到海云的电话,两位老人又是惊又是怕的。恰好那天晚上村里还停电了,两人摸黑都穿错了衣裳。砸开甄红的门,人们都到齐了,开始向码头赶。到了淀南下了船,又找不见车。几个人走了五里地才搭上出租车。当他们跑到产房,孩子已经出生好几个小时。海云正给办出院手续。
时间过的真快,谁也想不到,那个烫了头发,跳到父亲跟前要炫耀一番的女孩做了母亲。这一切就连甄亮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结婚了,还有了儿子。她感觉是做梦、梦游了。为了证实她会狠狠的掐自己一把,疼的叫出声。服侍月子,正熬下奶鱼汤的母亲,“干嘛呢?小点声,别吓着孩子!”甄万忠见到熟人就报喜,说他家甄亮生了个男孩,有八斤二两重。当老伴打来电话,是甄亮奶水不足,他叮嘱老伴,不要管家里,一定要伺候到甄亮出了月子再回来。撂了电话,甄万忠就到淀里下网,把捕来的鱼给甄亮捎过去。
每天世界都发生着,各种千奇百怪的变化。人和人之间因为有了手机联络,彼此都越来越近了。可池淤淀还是汪洋一片,淀南、淀北还是远远相望。甄万忠和老伴头发白了多一半、腰肢弯曲不再挺拔。海云常年在燕京,正值得创业最关键时期,平时很少回家。可他和甄亮的感情还是如同往昔。如今,甄亮已是一个9岁孩子的母亲,岁月在她身上赋予了不少内容。曾经急躁、任性、鬼机灵的个性标签,淡了浅了。
自打和海云结婚以来,甄亮回娘家也就是有数的几次。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对自己和父亲那点事,甄亮还是无法淡然释怀。隔着池淤淀,还要持家照看儿子,无法把回家当做一种习惯。
甄亮在家要打苇箔,还要独自照顾儿子小溪。每天很辛苦很累,可一个只有九岁的淘气包,哪里懂得母亲的心。这年的淀北庙会到了,母亲打来电话,让甄亮带小溪上庙,并强调说姥爷特别想他。最近正赶上日本闹台风,池淤淀苇箔价格创历史新高,为了赶个好价钱,甄亮告诉母亲他们就不去了。可在一旁的小溪哪管这些,嚷嚷着要去、要去。干活正在兴头上的甄亮劈头盖脸叫着,“上什么庙,你姥爷又不欢迎咱们。”小溪则不然,一本正经的转告母亲,“错误,我姥爷最喜欢我了。”一不留神,人没了影子。
每年淀北三月庙,天气都有反常的变化。就在小溪出去没多久,天边的乌云侵蚀掉一切,伴着一阵旋风天气骤变。打苇箔正在争分夺秒赶进度的甄亮,没有注意到天气的变化。直到狂风骤雨袭来,甄亮才察觉儿子还没回来。给他几位同学打电话,都说没看见他。这下甄亮站不住了,撑着雨伞,通知他爷爷奶奶等亲属去找人。可随着甄亮一声痛彻心扉的哭,我们才知道小溪出事了。
小溪从家里跑出来后,竟然偷偷上了爷爷打渔的船,开始时,他一阵窃喜。他虽然年岁不大,可经常跟爷爷出淀捕鱼,早学会了驾船。当他像模像样的出了河口后不久,天气骤变,大风把船刮的转圈。小溪慌手慌脚的想把船在划回去,可船让暴风雨掀翻,小溪掉进水里被罩在船舱里头再没上来......
一夜间,甄亮眼睛没有了光泽、脸上的笑容凝结了,那个我们刚认识的美少女,彻底被打垮了。亲人们给了甄亮最深的关爱,可都是劝人劝不了心。儿子没了,她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海云把甄亮接到燕京,她的生活被池淤淀毁了。
五
到了燕京后,甄亮的精神大不如从前。为了让甄亮走出阴霾,怕勾起她的伤心事,甄万忠和老伴跟女儿断了联系,他们怕说错话,怕提起小溪等等,让她接受不了信息。
谁也想不到,池淤淀的芦苇会沦为野草,这里的人们,曾经靠织席养活了几十代人。为了生计,很多人都迁走,离开生活了一辈又一辈的老屋。甄万忠家院里的马牙枣树,现在树冠几乎遮住整个院子。甄万忠和老伴现在不织席打箔,手上松闲了,人老的很快。屋里屋外都弥漫着枣花香时,甄万忠心血来潮,把甄亮的柜子打开,拄着拐杖要帮孩子被子晒晒。一不留神,从月台上掉下去突发脑血栓,瘫在炕上再也没站起来。他醒来第一句是,不要告诉甄亮,她受不了。
这年冬天,甄万忠的身子骨不行了,嘴里只剩下最后一口痰,可脑子不糊涂,他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小女儿很多很多,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你结婚那天,爸不是故意冷场,而是舍不得。”“头一个庙,爸的船去了,可是船坏了。”“你生孩子那天,因为没车我们去晚了。”.....甄万忠没捱过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嘴没合拢与世长辞。
父亲去世的前一天晚上,甄亮接到姐姐的电话,她从燕京一直哭到家。当初小溪的死,甄亮认为父亲的冷漠和自私,是这场悲剧的导火索。不想跟他再也任何联络,想清静清静。可当知道亲真要离开时,才觉得自己那么的不懂事、不孝顺,甄亮嚎哭着跪倒在父亲跟前时,“爸、爸,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哪也不去了”。就在此时,甄万忠临死张着的嘴闭上了......
文章评论
★维维★
还在写啊
云雨汉
哇!白洋淀有那么多故事啊?
枫叶
抽时间仔细看看
张天硕妈妈
刚刚看完,为什么写一个这么悲的结局?
至诚
因字号太小我看不清,故给复制于我的空间重新编辑一下,待我细细拜读之后再做点评啊!
过客
地地道道的北方文学,很接地气。可当知道亲真要离开时,才觉得自己那么的不懂事、不孝顺,甄亮嚎哭着跪倒在父亲跟前时,“爸、爸,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哪也不去了”。就在此时,甄万忠临死张着的嘴闭上了......
风的颜色
我觉得写的很好啊 语言风土人情都很有特色。 唯一觉得就是跨越的时间空间很大 使得有些情节细节有些单薄 我是小说门外汉 个人之见啊
流浪的猪
最后看哭了
郭占伟
悲剧呀,遗憾呀!人生最无知的错过就是永远不会再拥有,感慨万千!
飘逸若尘
[em]e179[/em] 暖的文字越来越好,很棒,欣赏
又何妨
白洋淀的味道很足,相比说来,味道白洋淀文字似乎很大程度上脱离了那个语境了,从这个角度上讲,很羡慕你。感觉后面的节奏太匆促了些,结局有些突兀,人物的心理变化及过程都可以交代的更沉着更清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