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见鬼记

十五年前，一个中秋上玄月的黑夜，独自一人趴在窗台下写作业。奋笔疾书的在作业本上一行一行的画着。忽然，窗外传来小涛一遍遍喊我出门的声音，我在屋里也嚷叫让他进来。可他在大前街吼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好像一把杀猪刀紧急锋利。以前他从来不这样，不禁让人惊讶和诧异。只得放下要完成的作业，跑出家门穿过巷子找他。

没想到刚见我出来，连句话也没说他撒腿就跑。我晾在地上懵了，不知道他这是演的哪出。他不注的回头张望，摆手示意我跟上。我心里暗想这家伙缺心眼，僧的冲出去追他。我们蹬蹬蹬瞬间跑出大前街，俩人的腿跟飞毛腿似的。闪过烈士祠进入西头大街，呼啦又闯进第二条巷子。里边纵深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江涛还继续跑。突然，在巷子第二个小丁字口他停下，双手拄着膝盖喘气。我不禁美滋滋起来：终于让我追上了，累死你！活该！当我风一阵的追上他。突然电线杆后身，蹿出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他咋咋呼呼的叫着，胳膊跟长臂猿似的，一头黑荆绳的卷发。为了防止他靠近我，我连抡带踢的大吼，“滚滚滚，你别过来！”我拉起小涛想往前跑，可他无动于衷，最让人囧的是还和鬼好像打暗号。这可不对，缓了缓定睛一看，这举止、这声音、这傻样太熟悉了，很快分辨出是大瑞。给了他两拳，扯下他面具，这才水落石出。我们几个在黑暗的巷子里，搭着肩搂着腰笑的岔了气。很多年了，再也找不到这种放肆、猖狂和实实在在的笑。我们三个开始琢磨，把别的伙伴叫出来吓他们。大瑞戴的那傻傻的面具没了，可这则故事已经长在心里。直到现在我们还经常提起来，每次依然要笑成一团。

   我们十多个年龄相当孩子式的男人，在四面环水的采蒲台岛创造出最美的天空。以为一辈子要生活在一起，从没想到要分开，更没想到会渐渐凉了冷了。如今天南海北、各奔东西。蓝天白云、花草鸟兽、玩具新衣等都悄悄藏起来。自己仿佛是生活在井底的一只青蛙，在狭小深邃的世界里，抬头仰望的只是一小片天。再也寻不到那份宽阔和豁亮。

掉河记

每年过了正月正，千里冰封的大淀发黑发酥了。镜子似的冰面千疮百口，冒出许许多多的冰眼。坚如磐石的冰场极具诱惑性和挑战性，白洋淀的孩子都因为走凌受到父母严厉责骂教训。一夜西北风肆虐大淀封冻，孩子们举起砖头和石块往冰面砸，确定没戳开窟窿。就拿脚跺还是没动静。开始壮胆踏上冰面，没想到进入雷区困在原地，每动一步脚下就传来尖脆的咔咔声。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吓得赶紧往回跑这比什么都急。

新生的冰凌有弹性有韧劲。而冬末春初的冰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春风春雨里悄悄消融。白洋淀四面环水的小村庄出行受到限制，大人们把船拉到岸上叼着烟卷开始捻船，等候新一年的出航打渔摆渡。可不知深浅的孩子们，依然挑战冰带来的麻醉和刺激。可是危险重重、危机四起。

1996年升小学六年级，我们成了学校里最大的孩子，也成为最淘气的部落。课间十分钟，几个熟络的伙伴跑到操场的冰上玩。第一节课的课间我们勾肩搭背，喊着号子在冰上猛跺，可它一点动静也没有；第二节课间跑到原地继续终于出现破绽；第三节课时因为这茬都走了脑子忘了听课，终于熬到下课飞去。几个人在伤痕累累的冰上，跳着叫着仰天长笑。突然咔嚓一声，脚下空了，乐极生悲我们开始惊恐的大叫。其他人纷纷散开，我和亚东搭着肩就掉了下去。我俩在水里打开扑腾，冰水很快透过棉服，身上凉的像是被许多小锥子扎的生疼。我还幸运身子向上一跃咬牙爬上来。亚东成了没脖司令（在采蒲台当地，凡是掉河水淹到脖子叫司令），他每扒住一块冰面像是酥糖塌下去。此刻操场岸边上围满了学弟学妹，他们表情各异，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应有尽有。直到校长和老师赶来，我和亚东才脱离冰窟窿走回岸上。

我和亚东惊魂一刻，拖着身上湿重的衣裳，在同学们的簇拥里战战兢兢、抖抖索索的回到教室。同学们倾巢出动，把各个年级的蜂窝煤炉子都搬到我们跟前。可它们都是死气沉沉，没有一个火苗四起的。我们俩低着头、不言语抱着火炉。上课铃响了，自然老师来上课，看到可怜兮兮的两个倒霉蛋不禁笑了，让我们赶紧回家换衣裳。回家的路上生怕遇见熟人，风尘仆仆的跑回家。终于到家，希望没人，一步一步的蹭进去，可被母亲逮个正着。这顿数落至今记忆犹新。那年，为不穿棉裤和母亲吵了一个冬天。可犯下小命差点玩完的罪责，一切听人摆布，乖乖的穿上厚重的棉裤。

每个人以各种各样的形式纪念自己的童年，那个不知深浅、傻傻分不清的时光里，每天仿佛都在阳光蓝天下，奔跑、鬼马、闯祸，与父母的无奈、责骂和打人结合的天衣无缝。过去有二十年了，确实已经很久远了。在无论何时、无论在哪，只要溅上一点火种。瞬间融入到那时的天空，会不由自主的笑出声，眼里会心里泛起泪花，心里被搅和的痒痒……

中电记

那年正值初中二年级的冬天，挨近了期末考试圈。平时我们上课跟流动饭店似的，坐座位想在哪在哪、想跟谁一桌一桌。平时我都是靠前坐的，那天也不知怎地，跑到与村变压器只有一门之隔的最后一桌。随着铁杵敲打出铛铛上课声，平时乱糟糟、叽喳喳开茶话会的教室。破天荒的清净了，人们有点埋头苦读的意思。翻到历史书五四运动那段，我是手不释卷、学而不厌。正当闭着眼幻想与成千上万人上街游行示威，冲进卖国贼章宗祥府邸的茬口。头顶的灯泡忽然由黄变红发黑转瞬停电了。

变压器抽风一般发出刺耳的刺啦声，还伴着一轮一轮的花火四溅，比过年放烟花还热闹。此时此景，教室里满是各种各样的惨叫和荒诞逃生，桌椅板凳哐当哐当倒下。这节骨眼上，门外仿佛出现一只大手抓住我直往门外拽（事后问过几个电工，他们异口同声的说是心理作用，可我认为主因是变压器，现在想起来还不寒而栗）。

头皮一阵阵发麻，双腿都软了。扔掉手里的历史书，拔腿就跑。不成想左脚的棉鞋竟跑丢了，索性脱掉另外一只鞋，惊慌失措的向前门冲。此时，如泼墨的教室横七竖八的躺满桌子挡住了去路。只听小丽吭哧吭哧的叫着，原来横躺的桌子把她包围怎么也出不来。望着眼前一切，我心急如焚直冒汗：你快点，要死人了！她被整得晕头转向，根本顾不上不理我这茬。

跨过好几道桌子阵才逃出来。门口像是生命之门，恨不得一下飞到那。就在我离门还有3米远的地方。同学小徽挟着我的胳膊，仿佛一台起重器似的直接把我带到门外。一颗要跳出胸膛的心终于尘埃落定。

同学们像一群捅散的蜜蜂、落难的小鸟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有两个女同学吓得直抹泪。随着变压器不喧嚣了、不冒火花，趋于正常了，大家才陆陆续续的回过神。只听同学忽然小翠笑抽了：你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鞋呢？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的瞄着，我无言以对，耷拉着脑袋指了指教室：在屋里。猛地发觉双脚冻得跟两根冰棍似的，佝偻着脚、惦着脚返回屋里找鞋。没想到，小庆披着绿军大衣吹着口哨向外走。原来变压器抽风那阵他没加入逃跑大军，直接将大衣蒙住头趴在桌子上没动窝。我们俩抹黑找到那两双倒霉的鞋……

这场突如其来的火花四溅已经去过13年，好像经历一场生命的轮回，已经非常漫长、幽远和缜密。可那朵白衣飘飘年代里绽放的蓝莲花永远不会消逝。因为它长在我的心底，长在窗外的阳光里，长在天边的云彩上。

扎针记

某年的一天，头晕目眩，昏昏沉沉。晃悠着身子、耷拉着脑袋，后知后觉的穿过北头冗长的小巷子，爬上王大夫老高的台阶走进诊所。他哼着小曲，手脚麻利的在药架子上摆瓶瓶罐罐。见我进来轻描淡写的，“你怎么来了？”

这换了平时的我，肯定有一百句话等着他。可此刻没心情吵架，我佝偻着身体，坐上椅子头埋在桌子上，“脑袋疼，给瞅瞅！”

“哦！疼就疼吧！”当我不存在，纯粹拿我当空气打叉。

我蹭的跳起来给他两脚，“你医德太差了，把你钙片都嚼喽。”

“我该你的，还是欠你的！”王大夫举起血压计抻着我的袖口。“看，给你看！”差点把我拉倒了。

“我这么年轻，有血压吗？（血压高吗？）”我诧异的问。

他拿眼瞪我，“别说话咧。你懂吗？”

王大夫攥着血压计气囊，跟吹气球似的一口气打到头。当时觉得胳膊要勒折了。我丝丝拉拉的叫着，“停！疼！”当时王大夫乐的要晕过去了，冒着生命危险血压终于量完，教科书一般正常的指标，可胳膊上勒的紫红一片，还夹着数十条血淋淋的红道子。划拉着要废的胳膊，“这是要人命吗？把你葡萄糖都摔了放满屋子洗澡。”王大夫不甘示，“再给你掺上老鼠药和敌敌畏慢慢洗！”

头实在晕的厉害，王大夫拿出一小盒，取出几根银针。让我试试扎针宣扬效果特别好，说的跟大仙似的。病人都有一个毛病，对大夫每个医疗方案都充满信心，如果在听说立竿见影，药到病除更是掏心窝的支持。王大夫掐着我的虎口穴跟念经似的，“这扎针讲究稳准狠，我这手艺别提多好。”手被掐的生疼，我想甩甩手缓缓。没想到他捏起针就往我肉里扎，还自信满满的，“怎么样不疼吧？”其实那一刹疼的我差点蹿起来，为了不破坏他的自我欣赏，我屏着气横下心点点头。心里开始有点紧张和害怕，他竟然不管不顾，跟扒拉三弦似的，啪啪的弹起穿在我肉里的银针，嘴里还不停的嘚啵，“头不晕不疼了吧？我医术怎么样？”

瞬间，心跳加快，眼前一阵发虚，好像天要黑了。我攥着手腕没气力的说，“快拔出来，难受！”王大夫发现我的状况不像开玩笑赶紧拔出针。我活着眼，腿打着蹩脚，扶着门框倒在他家热乎乎的炕上。感觉眼前花花搭搭、天旋地转。王大夫拿着银针就跑进来，伏在我身边小声问，“你，你没事吧！”“你快把它们拿走！”我眯着眼摇着头。他给我盖上被子诊断说，“这是典型的晕针症状，甚着躺会就好了！”

过了几分钟，我终于恢复过来，可头晕的更厉害了。王大夫沏了一壶铁观音，窝在沙发上聊了会天。他老婆去街上买了几个火烧夹闷子、油炸鸡排。我们几个美美的吃了一顿。而后灌下一粒安乃近。头很快就清醒、清楚和清白了。自从王大夫开诊所，我们也多多少少学了一点皮毛。出门在外有点不舒服就打电话咨询，有时听不清听不懂了，就故意说他医德不好。很快就在电话了吵翻天，有意思有笑料。

很多人都在说往前看，过去的事和人就让它过去吧。其实不然，我们在创造未来生活、实现梦想世界时，会遇到很多险阻和破折。过去的生活点滴，会让人产生莞尔一笑的快感，也会让人想到很多过去玩伴，最重要的是会让人体会到生活的那份单纯和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