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茜博客】一部「失败的影片」

个人日记

 

一部「失败的影片」

2003320日,美国总统小布什宣布:「就在这个时候,美国及其联军已经展开军事行动,解除伊拉克武装,『解救』当地人民,『保护』世界免受重大威胁。」

那是伊拉克一个漆黑的夜晚,一大群B2隐形轰炸机于距离伊拉克首都上攻盘旋,瞄准军事指挥部与防空司令部投下卫星导弹;随后成群结队的海军F-18战斗机、空军F15F16战斗机扑向他们认定的生物武器工厂(后来证实只是联合国水利设施);战斧巡船导弹如雨点落于海珊五十个精锐部队驻地包括总统府及官邸。没多久,佩戴夜视镜的美军特种部队夺取伊拉克南部和西部机场,约十二万名美军、四万五千英军地面部队从这里前进。两周后,英军控制南部石油出口港巴斯拉,美军控制其它鲁迈拉、马吉努、西吉尔纳等油田;三周后才进入首都巴格达。美军并没有立即建立巴格达内的城市秩序,或者明确地说,他们的兴趣不在此。巴格达这个五千年古城进入无政府状态,国家博物馆遭洗劫,上万件珍贵历史资产从此失踪;至今无人关切。这场战争不只是人被屠杀的战争,也是历史被屠杀的战争。

十一年又三个月过去了,巴格达再度陷入激战;这一回是以大阿拉伯主义为核心的逊尼派激进组织ISIL和美国扶植的伊拉克马利基政权交战。十一年又三个月,伊拉克人民不但没有得到美国允诺的解放自由,反而一步又一步,一日又一日陷落更大的危险。

而西方特别是美国,在这十一年始终关切的一直只有一个关键词:Oil(石油)。

美国前联准会主席葛利斯潘下台后,二○○七年曾在他的回忆录吐露真言:「我很遗憾,一个在政治上不愿承认的事实是:伊拉克战争主要是为了石油。」ISIL于伊战2003年成立,2011年起因叙利亚内战而壮大。去年一年开始猛攻伊拉克,斩首异己,一颗颗头颅残酷摆在街上公然示众时,急于撤军的华盛顿可能只把此事当成另类「中东式残忍」直至六月初ISIL攻占了北方石油重镇摩苏尔;「石油」关键词再度输入华府的政治网络神经,白宫紧张了。紧张到不惜与伊朗什叶派政府连手,协商如何共同连手打击逊尼派ISIL。白宫从原本表态只提供情报信息给伊拉克政府军,变成派出三百名军事顾问。理由也很简单,如果ISIL的势力再蔓延至巴格达南部,将当年美国占领的油田鲁迈拉、马吉努、西吉尔纳夺走,美国将一无所获;而国际布兰特油价可能触及每桶120美元,全球经济将因此平均下滑0.6%。

美国华盛顿今年初本来并不太在意伊拉克情势转变,因为自从页岩气开采成功后,对伊朗伊拉克石油最依赖的国家反而是中国。华府一名国务院高级官员曾耸耸肩说:「关于伊拉克,那已是中国人的事,不是美国人的烦恼。」

人总在不经意时说出实话,十一年前承诺的自由呢?从上空撒下传单允诺的「解救」呢?华盛顿把「伊战九年」只当成一部失败的好莱坞影片,斥资上兆美元,「拍片」过程约四千名美军丧生,伊拉克十万平民死于战乱,失业率一度高达90%。

而这部「失败的影片」代价不尽于此。二○○三年伊战开始之前,油价每桶尽二十六美元,伊拉克战争一开战海珊主动先破坏了多数油田,多年后伊拉克才部分恢复生产。从此石油永远在一桶七十美元以上,二○○八年五月已达一百二十六美元,二○一四年六月仍处一百美元上下;即使历经金融海啸、欧债危机、中国等全球制造业皆趋缓,石油价格始终为伊拉克战争前的四倍。二○○七年一部「石油危机」为名的纪录片指出,全世界数十个生产石油的国家有半数已达出产顶峰;惟独占有世界三分之二石油产量的中东地区,特别是伊拉克,尚未达到生产的高点。石油是金钱、是战争、是血、是谎言二○○三年伊战目的为此,一向反伊战的欧巴马转变立场派遣军事顾问再介入伊战,也是为了抢夺仅存的南部油田和目前双方激烈争夺的伊拉克最大炼油厂,地点距离巴格达以北200公里的白吉市。目前炼油厂战斗仍持续,白吉市炼油厂几乎提炼全伊拉克石油。这一战若垮,不只是中国五分之一依赖伊拉克石油得另觅来源,美国Exon Mobil、英国石油公司在当地的投资将化为泡影。

一个讽刺的历史贯穿线是英国石油公司的贪婪。二十世纪上半个五十年,英国殖民伊拉克,英国石油公司长期掠夺当地70%石油:伊拉克半数小孩因饥饿活不到十岁,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岁。伊拉克战争时英国首相英俊的布莱尔以外交联美之名又毫不羞愧地加入「自由联军」,然后在战争过程中打了一场先抢夺油田,再打首都的「诡异」之战;直至此次ISIL势如破竹,英国石油公司才再度宣布撤离。

     我们可以歌唱人生彷佛一首悲歌,美国可以认为伊战只是一部失败的「战争电影」,票房不佳。但对伊拉克人民而言,这不是一部「电影」,更不是一首歌,而是生命的摧毁。

伊拉克首都曾经遍布海珊画像,1979年他出任伊拉克总统兼武装部队总司令、复兴党总书记前,伊拉克已从英国独立并推翻费萨尔王朝二十一年(1958年);但二十一年内暗杀、政变、权力更迭纵使侵略者走了、王朝帝制灭了,喧嚣、抢夺权力及石油财富的故事,在丰沛的石油供给下,政变之火始终熊熊燃烧,从未离开底格里斯河畔。

1979年海珊大权在握后,他已逐渐忘记自己长达近三十年为「大阿拉伯复兴」英勇负伤当刺客奋战的往事。这个自出生时父亲已去世的沙漠孩子,只记得伊拉克独立后是一部又一部夺权的戏场,他得牢牢抓住自己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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