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不安生（二）
个人日记
六婶生来痛恨别人生病，这是她亲口说的，连她的老公都不可以。理由很简单，就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非要一个理由，她直截了当地说，不喜欢人生病，哪怕是她的老公。为此，当她本来满怀的希望像漫天的晚霞一样灿烂辉煌来到身边时，我提前很久准备的心情终究化作僵硬地一笑。她愤愤地问，还痛？静默无言。她恼火地说，什么破肚子，挂了两天还痛！边说边伸手作势要搀扶病人，病人礼貌地挡开了她。她只得跟着病人再次来到急症室，外科。
到处都是病人，坐着，站着，靠着，来来回回，和照顾病人的病人——他们脸上的痛苦和肃穆漆黑，不亚于病人，而且人人一腔怒火——除此之外，就是穿着白色和蓝色制服的医务人员、勤杂人员和六婶一起在病员和他们的亲友之间穿梭、跳跃。仿佛靠近他们，就是一个很大的危险，譬如被病员或者家属一把抓住。六婶的跳跃则是对病痛的厌恶和躲避。这样的人流涌动，充斥了医院的每个二十四小时。但是，在这里随波逐流远比在人民医院门外马路上乌烟瘴气壅塞不通一动不动要快乐得多。
外科一堆候诊的人，门口停着一架病床，床上堆着被子，被子里应该躺着一个人，因为有一支小腿坚定地竖着。脑外科主任徐先生显然度周末去了，两个白大褂年龄加起来不足六十的在床前反复走来走去并嘀咕嘀咕。一个短小如藤野先生的男人喋喋不休指手画脚，白大褂中的一个不耐烦地说，请你说普通话。显然是藤野先生的女人在边上接话说，他说的就是普通话！他骑着电瓶车带着我好好儿的在走，她，她一手指着病床上的小腿说，从路边跑到我们面前来了，撞了我们的车，想讹我们。我们根本没有撞断她的腿，医生你要给我们做主哇！病床上的被子一动不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气呼呼的几个，显然是小腿的家人，冷眼而紧张地注视着白大褂的一举一动，作势随时要冲过来。
两个白大褂嘀咕的意思大致是，拍片显示那病床上的小腿有骨折，但不知道是不是陈旧性的。要想知道这骨折是不是新鲜的，就要动手检查那小腿。而小腿的家人坚持不许医生碰那小腿，小腿的主人也坚持不放平那兀自支着的腿让医生抚摸、捏弄、观察、弯曲。
此时的白大褂，是一个束手无策的交警，两个危机四伏的判官。如果检查下来是陈旧性的伤痕，藤野先生就没有了责任，那医生势必要挨椅子上的几个人纠缠，甚至殴打、阉割。换了病床上躺着的是我家的老太，哪怕肚子疼到举不起菜刀，我也要给医生一狼牙棒。如果真的是给撞成了新鲜的骨折，那小腿是断断不能这么持久地竖立在走廊中。
好在候诊的病人中有一个五大三粗，不耐烦地吹响了终止两个白大褂的嘀嘀咕咕和无助踱步的哨声。五大三粗把受伤的中指向上竖在医生脸前，医生把脸朝后一撤，顾不得这动作的侮辱性质，盯着手指说，吃点消炎药，要不再打点消炎针？五大三粗呵呵呵呵，一个大老爷们儿，这点伤打什么针，哈哈哈哈，声音震动屋宇，让人如坐瓮中。医生陪着笑脸说，那是那是，那就开点药。五大三粗说，那你再给开七天的病假。医生为难地说，我只能开三天的，只有这么大权限。那人把手朝桌上一覆，茶杯盖掉了下来，我说开七天就开七天！医生闷声不响地撕了一张纸，盖上章，递给他说，你想几天自己填吧。
终于轮到六婶挤上去诉说病症和用药后效，医生一言不发，打了一个电话，过来一个肉圆肉圆的脸蛋儿。肉圆对着窗户把CT胶片看了很久才发现是拿反了，又正过来看了一下。迅速跟六婶说，你这是阑尾发炎，很严重，立即住院，马上安排手术。六婶一下紧张起来，看了六叔一眼。肉圆随着六婶的视线看着六叔说，非得手术，保守治疗肯定不行！仿佛六叔这个家属不支持病人六婶开刀似的。六叔只得羞涩地说，我才是病人。那肉圆的视线明显鄙夷不屑地把六叔上下扫了一下，又对着窗户看了看胶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补充，先做阑尾切除，等好了，再来做肠切除手术。肠切除，是个大刀，是个大刀！他说第二个大刀的时候，眼神迷离，充满自信，仿佛他准备好了一切，就等我躺下来迎接他的大刀，他则完全有把握把他的大刀插向我那半球。边说边把胶片刀一样递到六叔眼前，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憩室。哪里有，剪哪里，有多少，切多少。
到处都是病人，坐着，站着，靠着，来来回回，和照顾病人的病人——他们脸上的痛苦和肃穆漆黑，不亚于病人，而且人人一腔怒火——除此之外，就是穿着白色和蓝色制服的医务人员、勤杂人员和六婶一起在病员和他们的亲友之间穿梭、跳跃。仿佛靠近他们，就是一个很大的危险，譬如被病员或者家属一把抓住。六婶的跳跃则是对病痛的厌恶和躲避。这样的人流涌动，充斥了医院的每个二十四小时。但是，在这里随波逐流远比在人民医院门外马路上乌烟瘴气壅塞不通一动不动要快乐得多。
外科一堆候诊的人，门口停着一架病床，床上堆着被子，被子里应该躺着一个人，因为有一支小腿坚定地竖着。脑外科主任徐先生显然度周末去了，两个白大褂年龄加起来不足六十的在床前反复走来走去并嘀咕嘀咕。一个短小如藤野先生的男人喋喋不休指手画脚，白大褂中的一个不耐烦地说，请你说普通话。显然是藤野先生的女人在边上接话说，他说的就是普通话！他骑着电瓶车带着我好好儿的在走，她，她一手指着病床上的小腿说，从路边跑到我们面前来了，撞了我们的车，想讹我们。我们根本没有撞断她的腿，医生你要给我们做主哇！病床上的被子一动不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气呼呼的几个，显然是小腿的家人，冷眼而紧张地注视着白大褂的一举一动，作势随时要冲过来。
两个白大褂嘀咕的意思大致是，拍片显示那病床上的小腿有骨折，但不知道是不是陈旧性的。要想知道这骨折是不是新鲜的，就要动手检查那小腿。而小腿的家人坚持不许医生碰那小腿，小腿的主人也坚持不放平那兀自支着的腿让医生抚摸、捏弄、观察、弯曲。
此时的白大褂，是一个束手无策的交警，两个危机四伏的判官。如果检查下来是陈旧性的伤痕，藤野先生就没有了责任，那医生势必要挨椅子上的几个人纠缠，甚至殴打、阉割。换了病床上躺着的是我家的老太，哪怕肚子疼到举不起菜刀，我也要给医生一狼牙棒。如果真的是给撞成了新鲜的骨折，那小腿是断断不能这么持久地竖立在走廊中。
好在候诊的病人中有一个五大三粗，不耐烦地吹响了终止两个白大褂的嘀嘀咕咕和无助踱步的哨声。五大三粗把受伤的中指向上竖在医生脸前，医生把脸朝后一撤，顾不得这动作的侮辱性质，盯着手指说，吃点消炎药，要不再打点消炎针？五大三粗呵呵呵呵，一个大老爷们儿，这点伤打什么针，哈哈哈哈，声音震动屋宇，让人如坐瓮中。医生陪着笑脸说，那是那是，那就开点药。五大三粗说，那你再给开七天的病假。医生为难地说，我只能开三天的，只有这么大权限。那人把手朝桌上一覆，茶杯盖掉了下来，我说开七天就开七天！医生闷声不响地撕了一张纸，盖上章，递给他说，你想几天自己填吧。
终于轮到六婶挤上去诉说病症和用药后效，医生一言不发，打了一个电话，过来一个肉圆肉圆的脸蛋儿。肉圆对着窗户把CT胶片看了很久才发现是拿反了，又正过来看了一下。迅速跟六婶说，你这是阑尾发炎，很严重，立即住院，马上安排手术。六婶一下紧张起来，看了六叔一眼。肉圆随着六婶的视线看着六叔说，非得手术，保守治疗肯定不行！仿佛六叔这个家属不支持病人六婶开刀似的。六叔只得羞涩地说，我才是病人。那肉圆的视线明显鄙夷不屑地把六叔上下扫了一下，又对着窗户看了看胶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补充，先做阑尾切除，等好了，再来做肠切除手术。肠切除，是个大刀，是个大刀！他说第二个大刀的时候，眼神迷离，充满自信，仿佛他准备好了一切，就等我躺下来迎接他的大刀，他则完全有把握把他的大刀插向我那半球。边说边把胶片刀一样递到六叔眼前，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憩室。哪里有，剪哪里，有多少，切多少。
2015年8月5日
文章评论
云淡风轻
怎么感觉象屠宰场。
微雨轻风
六叔能如此笑对风云，佩服!
炜彤
六叔受苦。早日康复
无忧
早日康复
恨水长东
注意身体。
白云悠悠
六叔不锻炼的结果，任人宰割吧[em]e120[/em]
写意生活
知夫莫若妻。你家六婶一语中的，你这肚子真不是一般的破啊！深表同情并致以诚挚的慰问（另，都疼成那样了，还能细致入微的观察众生百态，也是醉了[em]e120[/em]）
毛毛
不是没手术吗？
红茶29
早日康复！
天高云淡
领导你想要表达3层意思:1、你老婆对你的疼爱有加，让别人羡慕同时也在炫耀你的老婆好[em]e120[/em] 2、医院里什么人都有，即使在我的地盘我做主的医生，拿那些混混又能怎样？ 3、医生不能不学无术啊！要有真才实学才能对得起别人的生命！ 最后我想问领导一句，你肚子疼干嘛找脑外科医生？[em]e114[/em]
月下紫罗兰
哈哈，本来还想慰问慰问你来着，看你还那么仔细的观察周围的人生百态[em]e113[/em][em]e112[/em]
心有灵犀
不是好了的啊？怎么又动刀子？医生想你红包了？别伤到命根子啊[em]e105[/em]
耐克
就是啊 肚子为什么[em]e328064[/em]外科
他乡明月
哈哈哈，六叔这哪是看病，完全是体验生活！写得真好！
小敏
进了医院的病人真的就象是进了屠宰场任凭宰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