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放——低处文字的光芒

灵.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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绽放——低处文字的光芒

□草原灵儿

  

  最近读了孤独苍狼的千字散章,让我深感意外,不知不觉泪水夺眶而出。一个农民工,夜以继日沿着无边铁轨,孤魂一样摇摇摆摆,飘飘荡荡,没完没了行走的镜头渐次放大。

  这篇散章看似写实,实则通篇都是以意识完成。虽然不敢给孤独苍狼冠上意识流的概念,牵强地说孤独苍狼受西方文学文论影响,但意念完成的一切,确实令人过目难忘。在我的概念里,能让人一眼就记住的诗歌,不多。但这篇确实是让我刻骨铭心。虽然无法与顾城的“用光推住墙壁/用一滴雨/把影子慢慢倒进雾里”的美感和超意识相比,却足以反衬出农民工使劲白忙活一年,最终连回家路费都不够的那种无助和艰难。

  如果说是散文诗,此篇确实偏于散文化,但语言淳朴,且有着浓重的、公棚里烟熏火燎的味道,那是生活的味道,也是部分农民工用心呐喊出的声音,文字间那种现实以及超现实的意向深深地抓疼人心,蓦然间形成一个无奈又寒冷透骨的磁场,让人有逃离的感觉。

  同样是义无反顾,跟余秀华那首“跨越半个中国去睡你”相比较,一个是火山烈焰,泼辣的奔赴概念,不顾一切,体现扑火飞蛾的壮烈,以及无怨无悔的勇敢。一个是寒潭雾水,让人从骨头里觉得冷。表面上都是个体角度的极限缩影,实则是缩小概念而放眼辽阔。这首散章,概念小得只是以我一个人为单位,却辐射着农民工掺合泥沙的血与泪,诗句如刺,句句扎心,有着欲做而无能为力的大痛感。

  很惊诧孤独苍狼的洞悉力,竟然将半数农民工的命运,缩影纰漏到如此简练和干脆,这需要深度体验和残酷见证。

  孤独苍狼语言质朴、辛辣并且饱含沧桑。然而全章读完,不得不佩服孤独苍狼没有技巧中的技巧,那就是,通篇没有一组类似苦难、沧桑和激愤的字眼,不时出现调侃,诙谐讽刺的句子,搅拌着五味,心酸与无奈体现得淋漓尽致。这让我想起最近读过的《尘埃落定》,不管怎样血腥的场景,阿来都以极为轻松和漫不经心的笔调划过,没有一句多余的渲染,但却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甚至毛骨悚然,这似乎就是无中生有的感与观地巧妙杂糅吧。

  孤独苍狼只是在讲一个场景故事,故事里的事,是留白的,留给别人去看,去悟,很多东西是不言而喻的,孤独苍狼很好地掌控了这点。一如:“火车扛着冰冷的大月亮飞也似地逃了。它怕我追上,我没钱它不载我。”“扛”是一种无法推卸的责任,一个“逃”字却体现逃离这份责任有着多无奈,火车这里指实为虚,既是回家的工具,又是领导农民工的责任者,在无法兑现对农民工的承诺时,一个人悄悄潜逃了。火车作为回家的工具,只能按照规划去行走,一路上可以扛着月亮,也可以扛着大山,唯独无法逾越人为的权限。作为领导农民工的责任者,体恤兄弟们的艰辛,但因为无能为力,只能选择逃离。也就是说很多事不会因怜悯而变得更人性,孤独苍狼妙就妙在,把火车拟人化,思想话,让下一句“追”更深刻,铺垫出农民工强烈的回家欲望。

  孤独苍狼在带给读者一个凄凉酸涩精神组镜下,在于简单妙用了几个动词,让人牵肠挂肚,散章的概念却铺开小说和散文的气场。这不得不让人惊诧。

  如:“其实我有钱,八十八块呢。”仅一句话,那种讽刺性的知足和无奈跃然而出。又如“下午老板来了,带着一个女人,胸前两团肉上串下跳/老板一手摇着车钥匙一手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女人数三遍说八十八,老板骂骂咧咧地说手气真背/输了十好几万,回头对我说,小子这钱算给你的不算借,回家过年吧!账,明年再说。”这完全是小说的语言,但后面隐含的张力却体现出诗歌语言的技巧,弹性投影出一个挥霍农民工血汗钱,混女人且耗资巨赌的包工头,明明是欠债者,却拿出大不咧咧的施舍者模样。这是一个让农民工兄弟无奈又愤怒的镜头,揭露性和压抑性同在。孤独苍狼的高明之处就在于没正面说出,而是借女人的神,老板的口,点出被挥霍掉的是农民工的血汗钱。看似漫不经心的几句,却披露出农民工拿不到钱的另一个潜在原因。以及包工头日常那种骄奢生活和利用又歧视农民工的态度,读后让人不得不愤怒。

  孤独苍狼应该是懂得挖掘人性的家伙,通篇没有一句激愤的语言,却引起读者愤懑,就像接下来,他没有一句写心痛概念的词汇一样,他说回家要一百五十元路费,而手里只有捌拾捌元,却数钱数到缺氧。其实他只是靠意念反复地数钱,反复地斟酌安排,手里仅有的八十八元钱用在哪里,他想到盼了一年的家人,想给家人一些礼物,那是一个农民工的心意,也是最贴心的惦念。他斟酌着把钱变成礼物,给自己留下八元钱,那是回家的路费。这点钱或许只够站台票吧?他想到了浑水摸鱼,想混上火车,想回家。然而却遇上“无情”的站警,被揪出来教训,尊严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事。很平淡的几句,却让人读出无言的痛,以及锥心透骨的难。他说“这一刻,我的灵魂跪下来,学一次浑水摸鱼,却没逃过火眼金睛,被揪出来训半天。”他又说“奶奶的,小心轨!我诅咒。老子走着回家。”这是何等决绝、无助与愤懑的情绪。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看过卓别林的一本小人书《淘金记》,中有片段,因为暴风雪太大,三人饥饿难耐,产生幻觉,吉姆把查理当作火鸡,开枪想打死对方那种饥饿到极致的悲喜效应。

  也许把这样的散章与喜剧大师放一起有点牵强,但孤独苍狼这章确实体现了喜剧性的语言,以及调侃的手法,如“直到大家伙吃撑了,瞪着眼,打个响鼻,放个屁,摇摇晃晃朝我家方向走了。”“那晚做梦梦到老板那个女人,两个肉团子满天飞,我追呀追,累得满头大汗就是够不着。”这样的句子,读起来让人有想笑却笑不起来的酸涩,他把笔下的农民工写活了,都是一个平凡的男人,有着七情六欲,那样时刻,同样是男人,他连老婆的胸罩都买不起,既有深痛又有深爱。

  孤独苍狼笔下的农民工,能把手中仅有的那点钱意念成给亲人的礼物,其实就是一份简单的爱,本分的真。然而就这样简单的爱,也是算是奢侈,这未免有些悲凉。事实证明,那种对妻儿的爱,对父母的孝敬和惦念在渐次化成泡影时,文章已经在升华,把绝望的概念写到极限,用简单的几行字给活化了。

  当他把这些礼物吃掉的时候,那些不眠不休的挣扎,绝望却没有崩溃的事实,恰好是抓住人性底线,对家的渴望。由此扩大了诗歌的张力,以至完全曝光生活在低处人群那种悲喜无法自主的悲凉。如“就剩老爸的酒了!我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鼓足勇气喝的时候已奄奄一息。”“老爸的酒啊可真辣,辣得我抓心挠肝,老爸的酒啊可真冲,呛的我泪流满面整整五天。那天晚上,月亮瘦死了,我终于倒在家门前。”这样的诗句深深刺痛读者,怎么理解都淹心。结尾一个“倒”字含义万千,可以说是累到,也可以说是晕倒,更可以说,一个农民工辛苦一年,最后两手空空,一步一挨在没有月亮的大年三十,终于到家却无言面对父母的凄凉心境。总之这种戛然而止的空间张力留给读者的想象是无限的,多元化的。


 

  附原文:

那天晚上,月亮瘦死了

□卜桂冬

  

 

  火车扛着冰冷的大月亮飞也似地逃了。它怕我追上,我没钱它不载我。

  其实我有钱,八十八块呢。

  下午老板来了,带着一个女人,胸前两团肉上串下跳。

  老板一手摇着车钥匙一手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女人数三遍说八十八,老板骂骂咧咧地说手气真背,输了十好几万,回头对我说,小子这钱算给你的不算借,回家过年吧!账,明年再说。

  女人听说钱白给我了,如刀的目光把老板砍死好几个来回。吓得我一声没敢吱,怕这八十八元也变成瞎鸟,一猛子扎进女人的肉团里。

  我拿着八十八发财数,看着老板的车屁股一冒烟就没影了。怔了很久。

  我俯下身,捡起他扔下的大半截中华烟狠狠地嘬俩口,呛得一阵咳嗽。

  他妈的八十八块钱,我算得指尖发麻,脑子缺氧,一百五十多车费还不知道在哪呢?

  儿子的变形金刚。小媳妇儿的胸罩。老妈的热宝。老爸的酒。就算在地摊上,也得八十元。

  剩下八块钱。我得走完两千多里路,不能蹲工棚,得回家过年。这一刻云层加厚,我脚根发飘,依稀中看到爹娘、儿子和媳妇的眼睛都上了霜。这一刻,我的灵魂跪下来,学一次浑水摸鱼,却没逃过火眼金睛,被揪出来训半天。

  

  眼睁睁看着蛇一样的大家伙,嘴巴吞进去一个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一个个拖着好看箱子的漂亮女人,一个个和我一样的“青菜帮子脸”和他们肩膀上花花绿绿的包裹。

  

  直到大家伙吃撑了,瞪着眼,打个响鼻,放个屁,摇摇晃晃朝我家方向走了。

  这个时候我眼里突然看见家里的烟筒冒着蓝火苗。

  奶奶的,小心轨!我诅咒。老子走着回家。

  兜里越空肚子越革命,八块钱一天就进肚了。

  

  三天了,眼冒金星头发晕,无耐打起儿子变形金刚的主意。

  变形金刚不好吃啊!又冷又硬,常年累月的公棚饭吃得我胃肠叛逆,俩天下来跑肚拉稀。野狗围着屁股转三圈哼哼唧唧走了,妈的,它都嫌我的屎舔着费劲。

  路远得没个头,胃变成无底洞。

  小媳妇儿的胸罩让我垂涎三尺,看着心呯呯跳,终于按耐不住,狼吞虎咽一顿吃个精光,却意犹未尽。

  那晚做梦梦到老板那个女人,两个肉团子满天飞,我追呀追,累得满头大汗就是够不着。

  星星亮了又暗,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一天天瘦得不成样。

  我的路越来越长。

  两天没吃饭了,我开始满脸愧意盯着老娘的热宝咽吐沫,犹豫再犹豫……

  老娘的热宝可真难吃,噎得我翻白眼;也真烫,烫得喉咙肿,满嘴泡,烫得我心都碎了。

  又三天我鬼魂一样。顺路飘着。

  就剩老爸的酒了!我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鼓足勇气喝的时候已奄奄一息。

  老爸的酒啊可真辣,辣得我抓心挠肝,老爸的酒啊可真冲,呛的我泪流满面整整五天。那天晚上,月亮瘦死了,我终于倒在家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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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聚

字字像针刺般痛!高手![em]e179[/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