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梦痕

（一）
凄凄暮雨惊残梦，
烟锁重楼叹闺门。
民国三十六年，暮春。
今年的杜鹃花开的特别早，雨季特别长。窗外，雨点从早到晚淅淅沥沥的打在花瓣上，没把花儿打残了，反而把花瓣染艳了。
雅泉坐在特制的椅子上呆呆望着窗外，淡紫色旗袍下是双瘦小、毫无知觉的腿，上面摊着最喜欢的《红楼梦》。显然，她并没有去看。
蒙蒙细雨轻轻吻着杜鹃花每个花瓣，她看着，莫名涌起些许担忧。天晴后，这些看似娇艳的花儿会不会被雨水打的褪了色？
她专注于自己的世界，寒气阵阵袭击单薄的身子，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打了无数次冷颤了。
一件外套轻轻披在了身上。移回目光，见母亲正疼惜的看着她，她软软叫了声:“妈！”
母亲体贴的将窗子阖上，怜爱的说:
“傻孩子，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关上窗子呢！等雨停了，让妙妗陪你出去散散心。”
雅泉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下意识的抚摸着自己的双腿。出去？一晃二十多年，她踏出房门几次，又走出家门几次？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高楼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处。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上次出家门是多久的事？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说:
“你很苍白，我想是不常晒太阳的缘故。以后，我要常常推你到郊外走走，晒晒太阳。”
“让我们这样走，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好不好？”
他现在是在世界的尽头吗？陪他一起的，应该是一个真正能走的吧！
“我们该拿她怎么办？怎样才能让她的人生不再有遗憾？只希望她能找个有情有义的人好好待她。”
这是父母最常说的一句话。
他何尝不是有情有义，结果如何呢？他有情有义的说:
“雅泉，对不起，你这样柔弱，就像时时都需要人保护的水晶娃娃，珍贵雅致。而我却粗暴大意，怕不能给你安逸舒适的生活，忘掉我吧！我爱你，所以不能伤害你。”
所以，家里的侍奉者常常窃窃私语，
“长的漂亮如何？家境富裕如何？有哪个正常的男人愿意娶一个残废！”
所以，当母亲委婉的告诉她:
“景嘉纾虽有口疾，可家境还算不错，你嫁过去不必亲自洗衣做饭，也不会吃苦受累”时，她清清楚楚的说:“好！”
为什么不好呢？只有这样的人才配的上她，不是吗？
她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想把疼痛在心脏里揪出。泪慢慢滑下脸颊，和雨混在一起打在窗棂上，然后落在地上，像一个个碎了的梦。

（二）
寂寥声声悲无奈，
断肠人听断肠声。
民国三十七年，初秋。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早，不过刚到秋天，雅泉就感到异常的冷，冷到心颤，冷到心寒。
她蜷缩在沙发里，喃喃低语: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地难为情。”
落叶尚可散了再聚，为什么人就一去不返呢？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娥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她眼前浮现出景嘉纾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自新婚第一天，他就用轻蔑的眼神看她，用他患有口疾的嘴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的说:
“如果不是因为情势所逼，我父亲的茶叶生意急需钱周转，我怎么可能会自踩尊严，把自己说成有缺陷，娶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女人！”
然后，他拿起那本《红楼梦》，狠狠的摔在地上，嘲讽的说:
“别总想着你就是林黛玉，因为我永远不会成为贾宝玉，欣赏不了你的孤傲清高！”
她勉强笑笑。原来，只有听到对方不是正常人，父母才敢应下来。利益牵成的婚姻，有多少会走到幸福的身边？
她忽然感到快要窒息了，命人带她到了后花园，安置在梧桐树下。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别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一滴雨代表一个梦，一片梧桐叶就是一颗心，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心造就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她，勉强修复的生命可以维持多久？
一阵风吹来，树上的梦摇摇欲坠，发出“沙沙”的声音。她的春天，她的雨滴，她的梦，曾真正属于过她吗？
是因为前生太过美好，还是欠了太多孽债，今生如此不给活路！
她再次凄楚的笑了。寒风瑟瑟，她感到冬意正弥漫着。她有些冷了，用手抚摸着手臂，又摸摸面颊，冬意是真的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