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梦痕

城郊一个僻静之处，四周开满了金簪花，烟屏就葬于此。她的坟迎着和煦的微风，被清幽的花香萦绕着，看似孤独又不孤独。
紫凝此时已跪在了坟前，鸾儿立在不远处静静陪着。
紫凝将带来的点心和一束金簪花放在坟前，眼泪潸潸而下，哽咽道:“烟屏，我来看你了。今天是你的生辰，我给你带来了你最爱吃的茉莉花糕。”
她抹去泪水，嘴角浮出一丝坚定的笑意，“烟屏，我现在生活的很好，你不必再为我担心了。若你见到了爹娘，也请将这话转告他们，我会代你们好好活下去的。”
她为她烧了一叠冥币，“你常将自己譬喻成金簪花，说它们长在墙角，不为人知，自生自灭，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很自卑的。傻丫头，你机灵细致，应该能觉察到，这些年我从未把你当下人来待，而是妹妹！来生，愿你能为自己活一次，摆脱掉金簪的命运。”
鸾儿走向前抚慰她:“好了紫凝，人死不能复生，别难过了，当心自个的身子。”
紫凝站起身，眸光盯着烟屏的墓碑，幽幽说道:“那年冬天，寒风凛冽，天空飘着鹅毛大雪，烟屏穿着单薄的衣衫蜷缩在我家门口，冻的瑟瑟发抖。爹娘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那年她四岁，我六岁。”
她的声音很缥缈，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也许是对鸾儿有种特殊的好感，在她面前，她竟可以把不想吐露的心事说出来。
“许是我们年纪相仿，总觉得和她特别投缘，便让她跟了我，就这样，她在我身边一待就是十多年。家道中落后，她随我来陌安寻亲，不曾想他们嫌贫爱富，不愿和我相认，一顿嘲弄后便把我们赶了出来。一路走来，我们身上的银两早已用尽，首饰也是能当的都当了，只剩下一个母亲生前留给我的紫玉手镯。我把它交给烟屏，告诉她:‘去卖了吧，如今以我们的落魄装扮，带着它反而不便，说不定哪天就被抢了去，还不如卖了安全，还能换些银两。‘烟屏没有说话，接过来就走了。过了好久，才见她步履蹒跚的向我走来，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她拼命挤出一丝笑容，对我说:‘小姐，饿了吧，快吃吧！’便倒了下去，再没醒来。临终时，她把那个紫玉手镯还给了我，说:‘小姐，这是夫人留给你的唯一念想，你一定要好好留着！’”
紫凝深吸了口气，轻轻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水，接着说道:“她的衣服有被撕扯过的痕迹，头上有个极深的口子，应该是为了她手中的馒头与人争执时被他们推倒，不小心撞到了利器上，伤到了脑部，才会流血致死的。”
紫凝柔柔的看着烟屏的坟，眸光里有自责，有敬重。
“其实，她完全可以像他们一样，选择离开的，可她就是不肯走，声称一定要同我患难与共，我便没有再强迫她。是我害了她，如果当时我执意不让她随行，她就不会死。她才十五岁，如花蕾般幼小的年龄，本该承欢父母膝下的。”
听到这一切，鸾儿震惊极了，不只是因为烟屏的忠诚，还有紫凝的遭遇。想起本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富家女，骤然间一贫如洗，抱着一丝希望千里迢迢来此寻亲，却被无情的拒绝相认，又在短短的时光里失去了唯一一个和自己相濡以沫的人，想必当时定是崩溃绝望的。
虽然她只字未提家中究竟遭受了怎样的变故，看到她愿意对自己吐露一些心事，鸾儿还是很心慰的，毕竟她已愿意试着打开心结了。
她上前安慰道:“天意如此，你不必太过自责。烟屏重情重义，想来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胜过她自己独自离开，安逸舒适的活着。”
紫凝凄楚笑了笑:“为了她的后事，我还是当了那个紫玉手镯。”
她不能让她凄苦一生，走的时候还如此悲惨。
鸾儿拉过她的手，轻言道:“烟屏有情，你有义，你为她所做的，她会明白，更会理解的。”
紫凝深深看着鸾儿。是的，她没看错人，鸾儿是通情达理，深明大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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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璟禛百无聊赖，独自坐在一棵杏花树下，手执一个精美的酒壶。无数花瓣随风乱舞，落满了他的肩。四周寂静无人，遍地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偶然间有几只鸟儿经过，在上空低鸣几声，也匆匆离去。他喜欢这里的浑然天成与幽静，只有这里，才能让他感到轻松惬意。
拂去身上的落瓣，他仰头喝下一口酒，朗声吟道:
“日日春光斗日光，
山城斜路杏花香。
几时心绪浑无事，
得及游丝百尺长。”
几时心绪浑无事？他自嘲一笑，又灌了一口酒。
想着百姓们的安逸，父亲的固执，以及种种有心无力的闹心事，他百感交集，脑中又开始浑浊凌乱。他专注于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有察觉出危险正步步向他逼近。
一条青花色的蛇，在他小憩的杏树上探头探脑，大概是闻到了酒香，它猛地张开嘴向穆璟禛扑来。
“有蛇，小心！”
穆璟禛听到一女子的提醒，瞬间回过神，本能的用手臂去挡，便只觉得一阵灼痛传来，忙抽回手臂，发现手背上已留下一片被蛇咬伤后的痕迹，伤口处已成紫黑色。
紫凝快步走过来，心无旁骛的拿过穆璟禛的手查看。她秀眉紧蹙，不顾一切的用嘴去吸出他伤口中的毒液。
她这一举动不仅怔住了鸾儿，连穆璟禛也是心头一阵紧张，试着挣脱出自己的手，不曾想紫凝竟疾言厉色呵道:
“你中了蛇毒，如果不想死，就别乱动。”

穆璟禛诧异的看着眼前这张清逸绝俗的面孔，那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有些许嗔意。不知为何，他竟心绪澎湃，如石化般不能动了。
他看着她把毒液吸出，吐出，再吸出，再吐出。直到紫黑色渐渐成为浅红色，她那紧绷的小脸才缓和下来，环顾四周，她摘下一片不知名的叶子，敷在了伤口上，又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娟帕，为他缠上。
一切妥当后，紫凝起身，柔和的叮嘱他:
“好了，没事了，还好处理及时，毒液没有进入体内，总算是有惊无险。我已经在伤口上敷了天葵，能够排毒消炎。只是要小心，不能沾到水，以免发炎。”
她闻到了他满身的酒气，看了看地上的酒壶，接着言道:“酒也不能再喝了。”
这些轻言细语，是穆璟禛以前从未体会过的，紫凝无疑触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他站起身，对紫凝拱手道谢:“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紫凝微笑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子无需言谢。”
“在下穆璟禛，敢问姑娘芳名？”穆璟禛知道这样未免太唐突，可他此刻不想顾虑太多，只想知道她的名字。
紫凝莞尔，轻声道:“萍水相逢，何必留名。”
细细打量了下眼前的男人，她又叮嘱他:“你现在有伤在身，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回家吧！”
听此言，穆璟禛原本舒展的眉头又紧敛起来，他闷声回道:“家？那个家只会让我窒息，我实在不知该怎样面对我那冥顽不灵的父亲。”
紫凝看着他，轻言而又认真的说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即便父母真的犯了错，我们做子女的也要原谅。切勿等到‘子欲养而亲不待’，以免空留遗憾，抱憾终身。”
言罢，她叫上鸾儿，轻盈离去。留下穆璟禛待在原地，看着娟帕一角用紫色丝线绣的“凝”字，细细嚼味，愣愣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