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

    十一晚上，广州知名行为艺术家苍鹰深夜打来电话，告知他在平遥国际摄影艺术节的巨幅油画《世纪大审判》之摄影作品引起了观众的围观，但并没有出现韩德成之流之极端的毛左的行为。公安虽然来了但没有强行干预展出。他在现场拍摄了一些观众看画的表情，更是一种新行为艺术作品。从中可以窥到一个世纪以来，意识形态审美习惯即革命的审美观或暴力的美学，在民众之间发生的微妙变化。说明一个新时代行将来临而一个旧的王朝行将结束了。他还特别提到了双十节才是中国人民真正的节日啊。如此云云。听了哥们的口气，他正处在激动和亢奋之中，让我有些莫名的神经抽动和感动了。正如鲁公所说的那个民国共和时代之来临，连阿Q爷上街都把辨子盘起来了。

    然而，一回过神来，又看到胡哥率领党政军大小喽喽们给英雄纪念碑献花的阵式，将我又吓醒了几份。有道是江山可易本性难移啊。我中国人没自由的理想冲动是铁打的。法兰西民间有句名言：自由可得，但绝不可能失而复得。这话让我等中国人深味和反思历史与现实问题，可书写无数的历史篇章了。但非常残酷的现实是，自从大清帝制亡而民国立，就再没有一次关乎自由意义上的民族解放自身的运动。而且，这次运动也是自然天道赐给偶等中国人民的千年礼遇，而并非全是孙中山所谓的国民革命使然。这一点正是自然与自由之间最纯粹的动机。是现代文明自由诞生的秩序之本质呈现。正如伟大的美丽坚合众国之诞生。而后来的自由运动（抱括美国国家自由主义）都是不太纯洁的民族自由运动了。而是无数的关于内部的集团利益与个人恩怨的纷争与权力角逐，让中华民族丧失了建构一个高度自由宪法的国体之机会与可能。呜呼！

    中国自由与反自由的局限性，仍然是一切有志于自由理想的艺术家和诗人，必然面临的个人命运之宿照。那怕是万劫不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正是当代艺术家的精神使命。苍鹰算是这其中的一个。将人类有史以来的强人精英正反领袖召唤于同一画面舞台上，表演新的样板戏，其戏剧的脸谱呈现出复杂的人性。但画面却彰现如此的和谐融合与统一的效果。这是世界的最大和谐王国吗？显然不是。这是一个艺术家的人类世纪大审判图景。与上帝最终审判人类的情景大有不同的是，这里的审判没有世纪末日的好莱坞大片的那些恐慌镜头，更没有美国人代表上帝行使正义而将萨达姆绞死或将卡扎菲血肉模糊的面孔拖出来让人民撑鞋底的怒火。这里的审判相当平静美好而且和谐。战争狂人或暴徒贩子在此个个现出了得救的喜悦。他们在基督的感召和赦免下，尽情地沉醉在中国八大样板戏的表演中。这样的审判可谓是世界的大同与和谐的完整实现了。阿门！我这样的解读苍鹰的人类审判，或许有失于艺术家的个人初衷，艺术家只是想通过作品的戏剧性脸谱，或典型形象的表现形式，来图解他内心世界的一种自由批判之诉求。

    但艺术家透过其作品，表达一种个人的可能性批判，他获得了对强权政治人物的一种自由解构的能量。这种能量并非每个艺术家所具有，首先必需有勇气与智慧面对强权进行深入的揭示与审视，然后融合艺术家的表现能力，来完成这样的一个世纪大审判的人类强权政治图解与解构。而在中国这样的一个尚没有自由神念的国度，对强权的解构与透析是永远都不会过时。所不同的是艺术家在采取艺术表现的手段与策略上，有很大差异性。这正是自由主义在中国语境之下的真相。近些年来，以汇聚自由资本主义思潮在中国的泛滥与主流价值上的实现，更多艺术家和作家也投身于这样的一种实践，即挑战强权、揭示暴政、解构集权、瓦解强权的个人努力。而相对中国现实之下，艺术家们主要集中于对那个红色年代意识形态集权的历史，采取了全面否定与粗暴的文字声讨与艺术围攻。主要对像是对毛的神权暴政之下的批判与反思。于是，对历史上的那个符号进行了现代的波普政治化解构运动。将毛分子他称为毛左，将毛的民族爱国主义青年称为粪青，将毛时代的精神异象弄为娱乐商品。在这样的一种个人自由主义的物质狂欢中，后现代艺术实验将意识形态的审丑扩张为现实的荒诞的符号，从而抽离了人性之复杂表现。客观上将对世纪灾难的一种人道反思与忏悔，变成了一场粗俗的粗暴的艺术涂鸦。

    这样就将毛时代的或其极左的思想被魔幻化了。而艺术的理性精神却没有彰现出来。这是当代艺术的一种悲哀。当然，在这样的一种艺术粗暴表现中，也有一些艺术家呈现了部分的对强权的透析和解构效果，但基本上都是局限性的。比如，高氏兄弟的作品，他让毛下跪的雕塑作品而他俩站在身后成为审判官的行为表达。在当下政治语境中，的确是惊天动地和惊世骇俗的。我曾写过一篇文章敬佩他们的艺术勇气，但并完全赞同他的表现的这种形式。艺术作品没有呈现艺术本身的超越能量而将强权者救赎。反而将强权思维陷入更暴力的想象中。批评家金锋将跪了的千年的历史罪人秦桧扶正起来，因为历史罪人也没有理由跪一千年而负有人的尊严权利。文明社会犯人也不能强制其下跪或者以暴力让其屈从于一种真理法律。凡是强制让人屈从某一审判权力的就理真正的真理的审判。而作为人类本身，尚未无能力审判人类命运。但荒诞的是我们经常看到人类对自身局限性的审判呈现一种荒诞的宿命。艺术家本身尚无能力担当法官来审判他人。否则，他的艺术良知被异化成了政治暴力。而不是艺术家的理性力量。高氏兄弟的审判毛之行为作品，从作品的艺术表现来看，与苍鹰的这一表现能力，是有较大差异性的。我作为一个观众，能被画面内在的艺术精神所感受。并同样地承担了这样的一种审判。这种审判并非来自艺术家而是他的作品中的理性精神。对人类本质的透视能力及超越，使这幅作品将成为艺术家自由诉求抵达的高度。

    在红色年代八大样板戏是江青主导下的所谓无产阶级文艺之经典作品，也是古为今有传统创新的文艺超越，将传统京剧唱腔用于当代的意识形态宣传，无疑这样的创新是成功的集体创作。如果说有所谓的纯粹的艺术或高于现实的艺术，则江青完全实现了高大全的理想戏剧。至于是否体现人性，那正是虚妄的人性真实反映。而不能说这不是艺术。这里主角阿庆嫂是画家自已，其他两位反面人物是毛和邓，他们共同演一台双簧戏，革命的还是反革命。实在让人忍俊不禁。戏剧效果跃然画面。这是苍鹰以波普艺术表现当代强权的一种解构与突破性运用。波普化的表现能力，并非没有力量透视强权的本质，而是在这一过程中将艺术表现的启示，融化于现代社会的日常喜闻乐见的民俗文化中，从达到正面和平解构和稀释暴力意的作用。但暴力审美也是人性的一种，是内心自由的欲望情绪，越是压制越是产生相反的作用，这是人的精神活动的现实。因此，艺术批判能量，首先来自它结强力意志的一种理性约束，而不是暴力反对暴力，那就陷入了以暴易暴的表现。我在《艺术与暴力的三个高潮》一文中，针对广州当代艺术三年展有过评述。其中提到了暴力审美与理性精神推动人类文明的三个高潮。我强调艺术家在作品中的暴力审美，是对人类强权时代的一种控诉。

    苍鹰是从文革运动过来的人，因此对红色记忆常久弥新，他本身唱得一口好京腔，过去是从部队文艺宣传队出来的骨干。九十年代从事先锋音乐演唱，是不错的地下乐队民谣吉他歌手。经过现代艺术的启蒙之后，开始反思和追求自由民主思想。而三十年代的亲历中国演变过程，或许他找到了自已所最能切入的表达方式或者突破口。他结合过去的艺术经验加之后来对当代行为艺术的理解，将政治波普与民生行为结合在他的个人行动中。他十年前，在上海滩的第一裸奔行动，撕开了裸体行为艺术走向日常表达的道德神权大口。随后，他沉静下来，一直潜心于摄影艺术与样板戏油画的创作。多次以个人行动加入平遥国际摄影艺术节，记录和创作了一批平民生活的作品。他始终以个人的游历于主流文化之外的立场，表达一个艺术家的独立观察与思考。而从他对当代艺术的理解和行动上，他诉诸社会公民批判的诸多作品，虽然不免有娱乐搞笑和戏谑的成份，但更多的是一种有社会责任感的担当，他擅长运用视觉图像以肢体语言的丰富性和鲜明性，融入他个人的表演艺技巧与戏剧效果之中。

    这个画面更令人叫绝，不但充满了荒诞的娱乐性，同时透视苍鹰对现代政治人物的一种熟悉与理解。将将样板戏龙江颂中的主人公脸谱置换为当代强权政治人物萨达姆、布什与卡扎菲，他们都是好战分子和国家主义民族粹主义分子。这里没有正义与非正义，只有强权人物对于人性扩张在权力欲望上的虚张与异化。如此熟悉的强权者的面孔，此刻被配套在一个样板戏的统一手势统一服装统一动作和统一的眼神里，集中于一种戏剧效果就是革命精神的高度弘扬。因此，典型人物中的典型形象之表演与塑造能力，在强权者的意识里表现出了高度的一致性。权力意志的表演艺术，正是权力异化人性的革命这里将爱姻斯坦也纳入审判的样板戏中，这是画家对人类文明末日的一个完整性的思考，而非人类灾难或者文明堕落是局限性的事，每一个人本身都有负罪在身上了。科学家被强权所利用而创造的物质价值，并非全是和平与善的价值。爱姻斯坦在晚年一直在忏悔科学实用主义带来的恶性有远大于善性

    八大样板戏虽然在思想内容上被人诟病至今，并树为自由艺术的反面典型。但真正的艺术作品常常并非仅是内容决定一切。在艺术形式上的创新会保留下来。而这正是样板戏被作为一种艺术的经典形式而受到艺术规律本身的保护而流传下来。现在，人们并不拒绝其形式上的经典贡献。现代京剧无人能超越八大样板。不过最近有有将京剧脸谱造型用于模特三点式表演。这几近京剧的堕落了吧。娱乐性艺术只有在戏化强权伪善之时，它才能彰现出它的艺术审判能力及理性精神的严肃性。但我们的喜剧之戏弄强权的作品太少，或者表现的艺术性都不强。苍鹰的世纪大审判样板戏，可谓是对这种娱乐性艺术作品的突破性超越。“我家表叔，数也数不清“。这唱腔用于这里，更是加深了画面的戏曲性效果。而画家将自已一直置于样板剧的主角位置，可见，他对此的一种个人理想自觉。这里李玉和到底是好人坏人，或者将老马先生弄成了鸠山，将老毛弄成了军统特务，相对于整部作品精神内核已经不是很重要了。最重要的是这一戏剧脸谱的置换，从而错位了习惯性思维下审美或审丑的定势，给普通观众以多元的判断与选择思考。这才是作为艺术家贡献给人们的作品之终极价值所在。艺术家本身并不指明人类救赎主。否则，他自已就不再是艺术家而是被戏谑化荒诞化的本身了。而这也是苍鹰所要面临的挑战。在此，我祝愿苍鹰兄在当代艺术的革命性担当中，将这一世纪之大审判行诸于整个世界。苍鹰在作品中早已澄明了艺术家对人类命运的个人职责。我想到前不久在南通海安当代艺术论坛上，听到宋庄艺术家朱久洋的一句话：艺术家应当回到神的祭司的位置。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