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想

          练习题：描述一个睡在门楼过道里无家可归的人，实现不同效果。注意：人物是那同一个人。

1
      时间到了七月下旬，前几天连着热，30度，32度，最高到了39度，上午室内的温度计还蹿到了33度，午饭后竟然刮了一场风，现在下起了一场雨。出门前没关窗的人们急得原地打转，雨点子大得像栗子，都让风呼呼地吹进了屋子，估计一会儿就已经浸湿墙了吧。我关了前后门窗，风雨带来的清凉立即感受不到了，于是找了一把伞，踩着院里已经漫过脚面的雨水，来了门楼过道里，赏雨，乘凉两不误。收起伞，看见过道里靠墙边倚坐着一个人。路过避雨的吧？这人不是我们菜籽庄的，菜籽庄的人我都认识，于是我多看了他两眼。来人脚上拖着一双几乎看不出颜色的鞋子（称为“拖”，是因为鞋后跟都踩在了脚底下），说黑，浅了点，说褐，黄了点，鞋前头的胶皮、鞋底外侧胶圈都是暗绿色，噢，这原来是一双解放鞋，鞋面上的铝扣还在，但鞋带都已不知去了哪里。一条长裤被屈起的膝盖拉着露出了脚面，两个裤脚都在往下滴水，水落到过道里的水泥地面上，是两个黑椭圆圈圈，裤子的颜色像是黑的，刚刚在雨里冲过，上面有了深深浅浅的斑驳。上身是一件黑乎乎的对襟大棉袄，棉袄前下摆滴滴嗒嗒地往下滴着水，后下摆贴在了墙跟上，落了一溜水。棉袄前襟像是没有扣子，腰外勒着一条亦是黑得辨不出本色的圈成缕的布条。棉袄前领以下与两片前襟形成了一个瘦瘦V字，脖子下前胸上沉积已久的黎黑色，被突然而至的雨水冲出几道沟壑，露出皮肤本来的古铜色。头发是花白的，下梢齐肩，脸上线条很粗，皱纹深得可以藏得住大米粒，胡和须都是花白的，哦，这是一个老年流浪汉？老人后脑勺倚贴在墙上，闭着眼睛，鼻子或口腔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脸面很舒展，像是睡着了并且很享受这样的夏日午休时刻。


2 
    我不想打扰这个陌生人的此刻午休，可是，一股风吹进过道，凉嗖嗖的，我急着揉鼻子捂嘴巴，可是没什么效果，一声闷闷的“阿气”声发了出来，在门楼里显得很响亮。我扭头看向地上的老人，他显然受到了影响，眼皮抖了抖，却没睁来眼，他揉了揉了鼻子，又伸出右手小指去抠鼻孔，仿佛那声喷濞是他打出来的。他的右手小指伸进鼻孔里摇摇晃晃又拖了出来，顶着一圈黑油油的鼻屎。右手小指一弯，压在了右手大拇指下，一弹，那块鼻屎就弹飞起来，随即叭地一声落在了地面上。他仿佛觉得右手小指尖上的鼻屎还没弹干净，右手垂下来向后一勾一蹭地磨了三次。吭，那人响亮地咳了一声，随后一仰头，朝前吐去，一泡黑黑的浓痰，竟然穿越了过道里三米的空间，像块粘了黑芝麻的牛皮糖一样，沾在了他对面的过道墙上。估计是口腔鼻腔里都清理过了，舒服了，他嘴里开始嘟囔：“操，谁惊了老子的春梦？”他依旧没有睁眼，左手朝前裆摸了摸：“操，正好有尿了！”他两手朝身下一撑，站了起来，还是没有睁眼，双手从棉袄下摆下伸进去摸索：“管天管地，管不着老子拉屎放屁，当然也管不着老子随地尿尿，谁管我就尿他嘴里当啤酒……“这把我给吓坏了，急中生智，忙吧手里的雨伞使劲往地下一扔，扑嗒，老头儿一哆嗦，睁开了闭着的眼皮。一睁眼看世界，他仿佛想起了自己这是在哪里睡着的，来不及从棉袄底下拿出手，又双膝一弯，坐在了过道墙跟的地上。

3
    那人扭过头，仰起脸看着我：“妹子，我不是坏人，你不要报警！”
    其实，我还没想到报警这一层呢。听口音，这人也不是我们弥河县的，或者说，听不出他的口音，他竟然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还带着一种金属质感的悦耳磁性，和他那张像黄土高原一样苍桑的老脸，非常违和。
     我想起要问的一句话：“你需要什么帮忙吗？”那人从地上站了起来，笑了笑：“不用，不用，我就是路过要避避雨的，雨停了就走！”我还想问什么，他却仿佛知道了我要问什么：“我也不需要去救助站！”说着，他伸手摸向裤子口袋，掏出了一个钱包，钱包看起来很板正，整洁，不像是藏在那件脏兮兮的裤子口袋里的。钱包暗绿色，上面有浅褐色的字母，他打开对折的钱包给我看：“我有钱，不需要什么救助！”据目测，那里面厚厚的一迭红色毛爷爷，绝对不会少于20张。他收起钱包，又装入了口袋：“放心，这钱包，我一不是偷的，二不是抢的，绝对不会给你惹什么麻烦！”我不知道对他的说法是否放心，卡壳了，那就随便和他聊两句吧：“那么，您的家是哪里的？”那人裂开嘴角，却是嘴角向两侧下方拉去，鼻子里吭出一声冷笑：“家是哪里的？钱能买到房子，买不到家啊！我的家是哪里的？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