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农历八月，中秋已至，一个安静的休息日，外面有风轻抚窗棂，想集中心神想一想关于这个传统佳节的片段，头脑里却一再跳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中的这几句。无管春，抑或秋，无管千年，还是今朝，那一轮月，依然。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不管漂泊多远、多久，心灵深处渴念的，依然是自己的故乡，当然还有，故乡那一轮永远明亮的月。

    中秋月儿圆。手中握着圆圆的月饼，唇齿间的香甜久久回转。信步走向户外。夜色清凉，高远的天空上，是那一轮皎洁的圆月。月华如水，几颗闪烁的星星与月儿遥遥相伴。秋虫的呢喃声低回婉转，时高时低，时徐时疾。远处的庄稼在月色里安静地睡着，等待与农人轻快的镰刀相拥。乡村在银色的大床里做着丰收的梦。

    记忆的画面上，也跳出同样一轮满月。

    故乡是小兴安岭腹地一个极小的山村，只有几十户人家，坐落在环绕的群山里。山岭不高，似围成一个小摇篮，故乡就在小摇篮里美美地酣睡。父母是普普通通的农人，在我们小的时候，还没有大量毁林开荒，每户种着二三十亩黑油油的田，有大豆、小麦、还有谷子等。

    记得那年中秋，月亮出奇地大，出奇地亮，好像离我们近在咫尺一样，仿佛一抬手就可以摘到。

    我家的院子里堆了小山一样的谷垛。金黄金黄的谷穗沉甸甸的，害羞地将它们饱满的头挤在一起。

    我们一家四口，爸爸妈妈、哥哥和我。我们在月光下打谷子。妈妈用镰刀、我用剪子剪掉谷穗，爸爸和哥哥用木棒敲打，谷粒哗啦哗啦地落在地上铺好的麻袋上。妈妈哼着歌，爸爸讲着笑话，我和哥哥走路一蹦一跳的，像两个快活的天使。月亮映在全家人的身上，映在我们喜悦的脸庞上。不一会，“小山”渐渐矮下去，而新的“小丘”慢慢凸起来。我用小手捧着黄橙橙的谷粒，一遍遍地玩“沙漏”游戏。

    长大之后才明白，原来时光就是沙漏呵，那一方故乡的山水和乡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指间溜走了。

    而我，今夜，借着恒久的月光，穿过时空的隧道，再次走回属于年少的记忆。

    又一个仲秋之夜，晴空朗月疏星。场院里，高高的大草垛上，冲上去滑下来的是我与哥哥还有几个邻家孩子淘气的身影。故乡有一个习俗，家家户户每到立秋之后都拿长长的宽宽的大扇刀去草地打草。那是一种小兴安岭地区独有的草，很高、很密，大片大片生长着。大刀挥下去，就是长长的一溜草倒下，很是壮观。大家把它们攒成堆，待晾干后再用大车小辆拉回家来，堆在场院里，是一座草山。即便冬天下了大雪，各家因为有了大垛的草，牲畜便也不愁喂了。而这样的大草垛便成了我们孩童的乐园。我们当它是天然“蹦蹦床”，“滑冰场”，尤其是中秋这样亮如白昼的夜晚，贪玩的我们哪里肯早早入睡？我们在草垛里打洞，捉迷藏，玩“投核头”游戏，乐此不疲。胖胖的月亮在天空温柔地注视着我们，以至在我的记忆里，那些快乐的画面都涂抹着一层月亮的彩色光晕。

    11岁那年，我和哥哥由父亲带着离开了那个盛满我们童年美好记忆的小山村，到异地求学。而关于中秋、关于月亮的记忆也仿佛从此凝止了。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故乡那样圆那样亮的月，也再没有在月光下那样开心地劳作过、玩耍过。

    我知道，在我离开故乡的时候，我的童年结束了。那一轮金黄的满月将成为我心海里永恒的风景。

    今夜，又是一年中秋至，我故乡的月，你是否依然圆满明亮如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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