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师班会(99)】成为一名教师意味着什么

我与网师

成为一名教师意味着什么?

——在丰台二中新教师培训会上的发言(代周六版)

201225-211日)

 

/魏智渊

 

首先,欢迎大家来到大漠,来到这成吉斯汗曾经驰骋过的地方,这个金庸小说中郭靖成长的地方。

九月份,你们中的大部分人,将第一次真正地站在讲台上(而不是实习),拥有自己的班级,自己的孩子,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从身份的角度来讲,这意味着你们成为了一名教师。但是成为一名教师从来都有两类含义,一是持有教师资格证的职业者,二是在精神上成为一名教师。对前一层含义而言,成为一名教师是在某一刻经过认证而完成,对后一层含义而言,成为一名教师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有许多人在讲台上站了一辈子,直到退休,也没成“成为一名教师”。

所以今天,在你们职业生涯的开端处,作为一个拥有20年教龄的教师,我想和你们探讨一个话题:成为一名教师意味着什么?

 

1

 

我的梦想曾经是做一名大学教授,有稳定的收入,良好的环境,然后从容地读书、著述,总之是在安全的环境下做学问,并享受弟子们的崇敬和爱戴。我认为,我也有这种潜在的能力。

但不幸的是,为生计所迫,我读了中师,因为中师不开设英语,虽然我挣扎过,但最终离那个梦想越来越遥远了。我想除了糊口外,选择做一名教师,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一种浪漫的幻想。例如,觉得孩子不像大人那么复杂,比较纯真,似乎与孩子在一起更能保持年轻;我喜欢读书,而教师毕竟与书打交道,似乎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教师有大量的节假日,可以用来做自己喜欢做的另外的事情;诸如此类。

但浪漫的幻想很快被击碎了!在这个时代,做教师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首先你所任教的学科是无比复杂的,而相关的研究又是苍白薄弱的,也缺乏一定数量真正有价值的课程资源;其次,你所面对的学生是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他们并不像童话里的小人儿那样容易对付,而是个性鲜明,你无法预料他们会在哪个时刻以哪种方式突然袭击你,被学生深深地伤害,似乎是教师的无可奈何的宿命;最后,你也感觉到自己始终是在孤军奋战,上级部门和校长控制教师的手段贫乏到几乎就是分数惟一,这导致了教师之间的恶性竞争,大家陷入囚徒困境而不得自由。在这样一个功利主义的时代里,一方面,教师日益感觉到自身的贫乏,一方面,来自社会、家长、学校、同事、学生的压力,又让教师身心疲惫。在这种情况下,教学的精髓丧失了,学校成了最不读书的地方,教书成了缺乏意义感的职业,许许多多教师被恐惧(例如下岗的威胁、学生的蔑视等)所胁迫,不得已地采取了自我保护措施,例如关闭教室,远离教研,仅为一点点分数而争斗不休。

在为生存而战的岁月中,我为专科和本科文凭努力过,我被自己糟糕的课堂折磨过,被同事的排挤伤害过,最终,我从重重包围中冲杀过来并成为世俗意义上的优秀教师。

但我是不幸福的,因为我只是打败了别人,我没有从内心成为一名教师。事实上,有些人到了这个程度就改行了,利用教书积累的资本成了公务员,例如进入组织部、宣传部或其他让人羡慕的行业,我也曾面临类似的选择。

我不想转行,但我也隐约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真正地明白作为一个教师的意义,所以学校及学生的肯定之外,我内心感受到的是无尽的倦怠。而且,我根本没有消除面对教学时的无力感,以及面对学生尤其是问题学生时的无奈。【一次次遭遇后母】

所以,在我终于完成了中师毕业时的梦想(甚至走得更远)时,我却转身离开,成了一个流浪者,一个教育吉普赛人。

我流浪到了成都,在私立学校中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我流浪到了苏州,成了新教育的第一个专职人员,又遭受到了虚无的侵袭;

我流浪到扬州宝应,在一次次的教师培训中承受压力;

我流浪到鄂尔多斯,又经历了一次次事务的考验,阅读的考验以及信念的考验,包括青年人的背叛……

我曾这样概括自己的职业生涯:在小学、初中、高中教过,教过语文、数学、地理,进过公立、私立、半公半私,乡村、县城、都市均呆过,西部、东部、南部辗转过,最差的学生和最好的学生都带过……在一次次的流浪与打击中,我渐渐地痛苦地领悟这个问题:成为一名教师意味着什么。这不是单纯的学理性思考,而是一种存在性领悟。

 

2

 

在《非理性的人》中,关于职业有这样一段话:

 

根据字典,所谓“以……为业”,就是公开地、因而也就是当众地供认或表明信仰,所以也就是在世人面前公开承认从事某项工作的内心冲动或神灵的感召。这样,这个词原本就带有宗教的意涵……

 

对我来说,这段话透露出了我所领悟的“成为一名教师意味着什么”的答案。

成为一名教师,主要不是意味着一种交换:完成指定的任务,并换取相应的薪酬。长于交易者似乎总有一种短视。我在村小准备考试进修的时候,一位朋友帮我算了一笔账,我进修花费的钱以及因此损失的工资加起来数目不菲,而进修以后带来的相应的工资上涨部分,一直到退休也无法抵消。但我当初本来就不为薪酬而进修,但意外的结果是,十年后,我的收入就是他的好几倍,他至今仍然呆在村小。而我在成都私立学校时,曾通过面试被西安中学录用,本可以有稳定的收入,而且住房问题当时就一并解决了,但我放弃了,现在看来,这仍然是明智的选择。

成为一名教师,甚至也主要不是意味着一种肯定:我以我的敬业,以我的品质,赢得(领导的、家长的、学生的)尊敬,并获得相应的荣誉(教学能手、写手、名师、特级教师等)。我知道我的人生有另外一种写法,例如通过奋斗成为特级教师,或通过为杂志写作以及出版书籍获得另外的发展。但我离开了体制,放弃了前一条路;我曾有过写作的井喷期,但这几年不断地拒绝为杂志写稿包括专栏,更没有轻率地写书,也在相当程度上放弃了后一条路。事实证明,这种放弃仍然是明智的。

成为一名教师,对我而言意味着信仰,意味着我将教育这一事业放置于我存在的核心。我会获得相应的薪酬,但获得薪酬不是我的目的;我会获得外在的肯定,但外在的肯定只是额外的奖赏;最重要的,是我热爱教育,它是我激情的源泉以及归宿,是我生存于世的意义所在。

这意味着,当我的信仰与薪酬发生冲突,我会降低乃至于放弃薪酬,当我的信任与外在的肯定发生冲突,我会毫不在乎外在的肯定,我不会以外在的肯定作为我行动的动力和指南。

而信仰,绝不只意味着激情或奉献,它同时包含了根本的思考:关于知识的思考,关于价值的思考,关于存在的思考,关于自我的思考……

 

3

 

今天,大家选择了丰台二中,可能各有原因。

有些人是为了留京,毕竟北京是个资源丰富的地方,也是个不错的发展环境;有些人是想尝试教书,觉得这毕竟也不是一份很坏的职业;有些人是因为对孩子有一种天生的热爱;有些人是当初选择了师范,现在顺理成章地工作,如此而已,并没有多想什么。更多的时候我们综合了上述的考量,在世俗意义上理性地作出自己的抉择。

无论哪种原因,我们汇聚于此。就像一支西天取经的团队,有人是因为信念,有人是为情势所逼迫,有人有朦胧的愿景但尚不知路在何方,甚至不了解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因为种种原因,你们中的有些人,可能会主要是视职业为交换,那么,我们希望你并将努力协助你提升自己的职业能力以适应岗位要求;你们中的有些人,可能会视职业为事业,并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获取这个领域内的成功并获得相应的奖赏,例如公开课获奖,更快地晋升职称,或努力地成为有专长的名师,那么,我们也将努力地创造这种机会;你们中的有些人,可能主要的愿望是成为研究者,是出于对儿童的兴趣或天然的热爱来做教师,那么,我们希望提供最好的研究环境,日复一日地一起来切磋琢磨。谁更好?不知道,一个糟糕的研究者,肯定不如一名出色的职业人。

无论你们的愿望是什么,你们都将或主动或被迫地回答这个问题:成为一名教师究竟意味着什么?而对这个问题的不同回答,将决定你们的人生方向乃至能抵达的高度。

 

4

 

我的身份是丰台二中附属新教育小学学术校长。

事实上,更准确的称呼是“新教育研究中心派驻丰台新教育小学学术代表”,因为丰台新教育小学的真正负责人乃是王志江校长和罗晓静校长,也称我为所谓的“校长”,只是为了工作方便,并没有行政方面的含义。

我的使命是:

1、协助新教育小学全面践行新教育课程;

2、协助新教育小学教师专业发展工作,通过教研、共读、专题研修等方式,促进学校成为一个新教育化的学术共同体;

3、努力协助这所学校在未来数年内,不但成为本区的优质学校,而且成为紧随罕台新教育之后的另一所新教育实验的核心学校,包括成为新教育共同体的研究、培训基地。

这意味着,这所学校在创办之初,就肩负了比一般学校更多,而且更为沉重的使命。这种使命,也对全体教师提出了与一般学校不一样的要求:成为真正的研究者,并让学校成为教育教学实践的卓越的实验室。也就是说,培养出一批(而不是几个)拥有扎实的哲学、心理学、教育学背景,以及强大的实践技能尤其是课程开发和执行能力的专家型的教师,是这所学校在教师专业发展方面的使命。

然而,作为一枚“红旗下的蛋”,或者说身上带有浓重的僵化教育的阴影的老师,我无论是潜质还是学术上的水平均十分有限,而且最终有一天,或许不出几年,就可能被在座的某些老师超越。——如果有那一天,那将是我的荣耀。

正因为知道自己的有限性,我所梦想打造的,是一个在学术上无限开放的共同体。我协助罗晓静校长,将致力于消除片面的应试教育,以及由此带来的教师之间由恶性竞争所导致的相互倾轧对师生造成的伤害,致力于打造这样一个团队:在这里,有苛刻的职业要求和职业训练,但是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他的可能性不应该被损害。

干老师刚才说,坐在这里的人中,如果说有三分之一的人最终将抵达新教育教师专业发展所要求的境界,这是一种乐观的估计。我对此持保留意见。我认为,对一所学校的教师专业发展来讲,要么欣欣向荣,要么颗粒无收。因为这不是一个孤军奋战的时代,一个拥有良好的学术共同体的团队,将使所有参与者获得最大限度的成长,而不认同团队价值观者将被边缘化直到淘汰。相反,如果团队文化陷于沉沦,那么所有人将都无法抵达新教育教师专业发展的境界,只可能有个别人走上传统名师的途径。

今天坐在这里的,当然不只是小学的老师,还有初中和高中的老师。我的头脑中并没有小学初中和高中的分界,对我来说,教育是一个整体,而作为学校,丰台二中也是一个整体,无非是,我们从小学开始起步。

我不知道自己的梦想能否实现,因为生活中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而我,骨子里是个悲观主义者。我甚至不知道坐在我面前的诸位,有多少是真正有愿望的新教师,或许,努力的结果,仍然是“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或者是飞蛾扑火。但是,我仍然接受了这个使命,因为我信任江子,因为我背后站着一个强大的团队(研究中心)。我经常会想起三句话(近来尤其如此):“长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对我来说,这个“长者”就是托付者,例如研究中心就在结构上处于此位置。我承担此使命,必定尽力使团队“安之”,感觉到我承担丰台新教育小学学术校长这一任务可以让团队放心;我承担此使命,必定尽力使朋友(江子、严老师、罗老师)“信之”,这意味着我将竭尽全力,并且绝不将个人私利置于事业之上,让朋友感觉到值得信任;而我比在座年轻人年长至少一轮,也勉强可称诸位为“少者”,我希望,几年之后,当我完成了在丰台新教育小学的使命后,从容撤离之际,能够被诸位所怀念,那将是我最大的幸福。

谢谢大家!

201228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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