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赏析】第53期●著名诗人——韩玉光老师诗歌创作谈

诗歌赏析

主办:招摇诗社
主析:韩玉光
主持:怀念
整理:怀念
时间:2014、12、21日晚
 

贴一首玛丽·奥利弗的诗:


       黑水塘
  
  雨下了一整夜
  黑水塘沸腾的水平静下来。
  我掬了一捧。慢慢
  饮下。它的味道
  像石头,叶子,火。它把寒冷
  灌进我体内,惊醒了骨头。我听见他们
  在我身体深处,窃窃私语
  哦,这转瞬即逝的美妙之物
  究竟是什么?

著名诗人——韩玉光老师:
 

      仔细阅读这首诗,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在身体里游动,
如果我们和玛丽·奥利弗一起饮下这水,它的味道就是诗的味道。我今天就是想和大家一起重新品味一下诗的味道。
    
说到诗,我的内心始终充满了无言的敬畏。从内心来说,我一直以为诗是不可说的。但这并非皇帝的新衣,即使它真的是皇帝的新衣,我们也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写诗久了,有一个实实在在的问题如果核包裹在果实中,究竟诗为何物?从亚里士多德提出诗就是模仿,到海德格尔说诗是一切艺术的源头,我以为诗就是一种关于存在的言说。对于所有的人来讲,包括诗人和爱诗的人,诗意是诗的核心。
有时候,我们在某个地方某一时刻,会说到诗意这个词语,也就是说没有一首诗镌刻在那儿供我们阅读和朗读,但诗已经出现了。
我一直以为,不是诗人创造;了任何一行诗句,诗人只是一个记录者,恰巧与诗相遇,并有幸将它记录下来。所以,词语在这儿是至关重要的载体。
相比于画家通过色彩,乐师通过声音,将美妙的情愫传递给我们,诗人就是通过词语将趋于永恒的事物呈现给我们。
格奥尔格说,词语破碎处无物存在。那么,词语的破碎是否就意味着诗的消失呢,答案肯定是:没有。最早的诗是通过语言来完成它的显形的。因此语言与词语让我们将感知到的诗意表达了出来。如果某个事物过于庞大,大到无限就是无。如果一个事物过于渺小,小到无限也就是无。优秀诗人恰恰可以目睹这接近虚无的事物,并将它完美地转述给我们。这就是早期浪漫主义诗人,象征主义诗人所完成的一项充满荣光的事业。而我们并不排斥日常。日常恰好给了那些太大太小的事物一个合适的参照系统。这得以让我们知道自己的生活在大与小面前的模样。比如美。美是真理,诗人就是在朝向美的途中情不自禁歌唱和赞美的者。广义的美,当然包括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包括爱,是与美肩并肩执手相看的另一个天使。很长一段时间,我坚持用诗行来说出美与爱的一部分。所谓本真的诗就是存在之诗,那些我们可以看见的与看不见的存在的美好。而词语之诗就是通过词语的相互碰撞激发出的诗情。
     中国诗人讲求意境,意境说其实就是本真诗的诗意阐述。唐朝诗人的作品是世界诗歌史上的一顶桂冠。读唐人诗歌,有一种身临其境直抵诗意核心的感觉。而宋人诗歌偏于理性,稍逊一筹。我们可以回味许多唐人诗歌,每读一次,就幸福一回。现在的诗人有许多作品诗意不足,就是他没有准确地找到诗的存在,一些碎片式的支离破碎导致了诗意的缺失。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柳河东的句子恍如探囊取物,于大千世界中准确的将诗记录了下来。于诗而言,准确是重要的。
 

◎阿郝玛托娃

送朋友来到前厅


送朋友来到前厅,
我站于金色的光尘里,
有庄严的钟声
从隔壁的钟楼上响起。
你将被抛弃!这臆想出的话语-
难道我是一朵花或是一封信?
而目光已变得坚强
注视着窗间渐暗的穿衣镜。

     这是阿赫玛托娃的一首短诗。
我们可以一起回忆李太白的《赠汪伦》。两诗相比,你会有什么感觉呢?
一个是关于时间的思考,一首是关于情感的思考,但这种区别并不会消减我们对于二位大师的热爱。所以无病呻吟是诗的敌人。真,是诗的灵魂。见过许多苦吟的诗人,似乎要将椅子坐穿而写出一首诗来,殊不知,诗人只是诗的一个出口。不是哪位诗人有能力妙笔生花,而是诗眷恋上了她。诗与诗人一体的时候,诗就诞生了。一行诗句带来了另一行诗句,仿佛一个波浪挽着另一个波浪。所以写诗的时候,不要有断裂的痕迹,下一行诗句永远来源于上一行诗句。断裂不是跳跃。中国古代诗人用四行诗句就足以带来一个美妙的世界,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但你读他们的诗,有跳跃而没有断裂。起承转合在四行之内协调而和谐。因此唐诗永远是我们体味诗之妙境的花园。很久以来,许多诗人终其一生不得诗门而入,白白浪费了词语和时间。
诗门常开,是我们绕道而走了。
再回到正题上,究竟诗为何物?语言是存在的家园。诗人就是那些将被遮蔽的美好事物呈递到我们内心的人。那些被大多数人熟视无睹的事物就是诗的藏身之所。诗不会永远被遮蔽,总会有优秀的诗人信手拈来与我们共享。除了体验与经验,没有任何一条路是通向诗的林中小路。以琳说的思想一词值得警惕。思与想是有区别的。思是终极的,想是情感的。但思想合在一起又远非现在普通提及的思想一词。现在的思想一词基本上是围绕政治意识形态的。如果我们谈论思想,最好回到词语的本源上去。
诗人于坚有一首诗《零档案》,就是想回到词语的本来意义上去。
     诗人只负责呈现,思想是批评家的事。诗人必须像希内写下的:挖掘。只有挖掘,才可以更多的与清澈的泉水相遇。许多诗人向自己的童年经验。地域经验挖掘,就必将容易。写自己熟悉的事物是好的,也是必要的。一位诗人过分猎奇,会进入诗的死胡同。让平凡的朴素的事物蒙上神一样的诗意的光环才是诗人神圣的工作,诗人是一项工作,但不是职业。每一个诗人内心都应该居住着一位诗神。只要神在,一片雪花、一朵草花、一片叶子、一滴水,都会令人感觉到万物的神性与奥秘。诗人写诗,最好从主观一直走到客观的路上来。主体的强大远不如客体的包罗万象。一位诗人有幸从事这一美好的工作,就是要让自己回到万物之中,这回归的过程就是诗人永恒的乡愁。真正的乡愁,不是你远离故土一万里,而是你身在生你养你的地方,却总是茫然四顾,找不到诗意的栖居地。诗人容易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替万物发言。
诗人应该做的事是让万物自己说话。
诗人只是一个记录者。
罗兰巴特提出零度写作的概念,尽管这个概念本身就是个悖论,但永远走在零度写作的途中是必须的。其实,古代诗人做得就挺好。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诗人不主观臆断什么,你已进入诗的世界。这也可以解释关于思想一说。一首诗讲究虚实结合,实际上就是形而下与形而上的理想结合。我们写下:我们看见的、听见的、想到的,于是,那些没有看见的、没有听到的、没有想到的,也就络绎不绝的来了。我们看见的就是:象。我们听到的就是:音。一首诗中要有画面,用以记录我们看见的事物,一种在场的言说。一首诗中要有音,就是诗的音乐性,包括内在的外在的节奏性。当我们写下这些的时候,我们所想的也会随之而来。诗有意象说,写下一首诗的时候,我们可以想象,为什么如此众多的事物,我们恰好写下了其中的这些?这就是意象产生的过程。这种意象的出现,有时候是从别人经验里来的,有些是自己找到的。比如:现在许多人写雪花就要涉及洁白无暇。写梅花就要关于傲雪凌霜。这是从他的阅读经验中来的。张枣写梅花,是自己的。诗人潘维写过:梅花开了,才知道还有故乡。也是自己的。诗人就是要避开别人的经验,直抵自己的经验领地,写出令自己刻骨铭心的东西。这样就不会千人一面,一本刊物仿佛一个人的诗集。
     当我们写作的时候,为什么会写下那些生命中的场景?因为记忆,诗人是努力拒绝遗忘的人。比如说道美的体验,那绝不是一个词语所能涵盖的,必然是一个具体的美的事物。比如说到爱,也绝不是一个海山山盟可以替代的,必然有一些细节通过画面出现在你的记忆中。你只需记录这些细节性的画面,诗神就浮出了尘世。所以写任何一首诗,取决于诗神浮出来没有。一定要不厌其烦的细,慢慢地细,可以停留的细。李白《赠汪伦》就一个场景,但交代清晰,且瞬间带来了深不可测的友情。我们不需要大而全,我们只需有一个立锥之地,就可以完成对整个世界的回应。诗,有一个寺字,寸土足以立身,不需要广袤的原野。当你从现实中或记忆中找到可以言说的事物的时候,意象自然就有了。如果给意象一个存在的家园,那就是意境。意境的出现当然取决于境界,境界是所有诗人一直追求的,它要求你从生活观向世界观转变,就像天有九重,境界也有九层。我们从生活的茧子破茧而出,就有了一双蝴蝶的翅膀,即使朝生暮死,也有了自己飞翔的痕迹与高度。诗人估计都是乐于留下自己痕迹的人,尽管泰戈尔说,天空什么也没有,但我们已飞过。那痕迹自己可以看不见,但有心会感知到。当我们完成一首诗的时候,诗神会随着你坐在餐桌旁用餐,会陪着你在镜子前。这时候,你会发现诗神朴素得仿佛邻居的大妈。所以,永远不要收罗华丽的辞藻作为你觐见诗神的阶梯。要于简单平淡中会晤诗神。
     
一首诗,细节上是加法,但整体上一定是减法。那种卸妆后的舒服只有诗自己懂得。所谓自己的,就是经过自己的时间过滤器依然留存在内心的那些唤醒自己行将睡去的灵魂的画面。中国诗歌与西方诗歌有本质的不同,西方人偏于理性,中国人偏于感性,这在日常生活中都表现的截然不同。因此,尽管西诗东传,但我们的根依然是中国式的根,我们的宗教是情感,西方是超人。中国诗人一定是情感深处开出了玫瑰才芬芳西方诗人则可以从玫瑰中淬炼出精油。这种精神的体验不同,导致了写作的不同。但不可否认的是,西方诗人如何雄辩,他的字里行间依然充满了宗教的关怀。而我们缺少了情感的体验将进入空洞苍白的洞穴。我一直以为,诗人该有三个台阶,第一个是情感层面的,首先它会唤起你内心的无限美好。第二个是心灵层面的,迫使你低下头来,幸福或者痛苦。第三个则是灵魂层面的,它让你欲说而无言。无言,是诗的最高境界,无言,而说出了没有说出的所有东西。一首诗,由说出的,和没有说出的,组成。说出,就要说到清晰准确饱满生动,没有说出的,一定余音袅袅绕梁不绝。一定会由读者共同来完成。这就是所谓诗的留白,不能太满,不能没有空间。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不是读者的错,也不是作者的错,恰好证明了说出的,永远比没有说出的少。做好自己就做好了一个诗人,要按照自身的意愿来生活,要按别人的意愿来生存。诗除了自身,不会有第二个来源。即使你写到万事万物的悲喜,但风筝线一定在你的手中。每一天,我们醒来,活着,阅读,或写作。这是一个诗人的宿命。实际上,每一天都是不同的,被每一天带走的自己也是不同的。今天的你已经不是昨天的你。所以,你要善于向消逝的自己喊魂,喊他回来这喊的过程,就是诗的过程。所以并非自身不是源泉,是你没有看出自己已经出走与改变。每一个自己的背影都是诗的面孔。
     
如此说来,万物也一样。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万事生生不息,但那野火与春风与青草都已不再是去年的那个了。每一天都是告别。这告别仪式就是诗的仪式。每一天都是重生,找到生你的子宫,就是找到了温暖的家园,每一首诗都不是无中生有的澹妄之词。但又都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无是这个世界的终极,所有的有都朝它匍匐着。我们只需记录匍匐的姿态。说到诗的本质,也就是无吧。这个无形,是大道无形。诗人是炼金术师,慢慢地将它炼出原形来。但炼出来的品质不同,就有了千差万别的诗文本。所以提纯也是诗人的必修课。将要表达的事物提纯,将词语提纯,将读者提纯,隽永之作就出现了。说到技术,对诗人而言是必须的,诗是一切艺术的本源,艺术首先是技术。不要拒绝技术的运用,不要对迷恋技术心生忐忑。我们要敢于承认自己是个匠人。虚心向万物学习,要甘于做万物中的一员,只有平等,才有机会聆听到万物的心声。
    到 时候,看山是山,但早已是挺拔巍峨了。诗歌不在别处,它只在你的心中。许多人写诗的时候,仿佛自己是巫师,不知要召唤哪方的神灵来帮助自己下笔,要善于发现,通过自己的眼自己的心来召唤,于熟悉的事物中发现陌生,于简单中知晓复杂,要回到一个人。
   
不要轻言孤独,一个人的孤独是必然的,神仙也要下凡。人群中的孤独才是真正的孤独。孤独的培养与生成是一个诗人的必修课。你孤独了,诗就来陪伴你。孤独的时候,你才是你自己,不再是带着面具的演员。
演员是写不好诗的,因为他只是模仿生活。而我们,必须是真正生活的人,并将这生活的存在与虚无轻描淡写下来。我一直不愿说诗歌本身,但诗应该是可以说的,尽管说出的永远少于没有说出的每个诗人都有自己写作的瓶颈。所以对10个诗人说同一个问题,效果不是太好。

文章评论

般 若

念姐辛苦啦![em]e163[/em][em]e178[/em]

长河落日

字字珠机,难得好文。每个汉诗诗人,都应认真读一读。

刘永军

孤独,感知。诗人是诗的出口。学习!

雨后彩虹

复习来了[em]e121[/em]老师辛苦,念念辛苦,姐辛苦了![em]e160[/em][em]e160[/em][em]e160[/em]

之路

[ft=,,宋体][ft=rgb(0, 0, 0),,][/ft]我们在某一境地,会情不自禁地说:好富有诗意啊。此时,我们并没有明确的语言或者文字去表述它,但诗意已经出现了。由此可见:诗是先于语言和文字的,诗是一种形而上的存在。这种存在,是通过语言或者文字显形的。不是语言文字创造了诗,而是语言文字呈现了诗。——这个观点,对于写诗或者学习写诗,都极为重要。因为我们在面对某一事物时,首先要搞清楚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