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十二)
红尘小说
“看过日本电视剧‘血疑’吧?”李医生说,“这是一种少见的血液病,目前国内还没有彻底的治疗办法。”李医生摇着头。
我愣住了,默然良久。
我猜想白雪后来是不是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所以她拼命工作,所以她有情绪流露,所以她敢于大胆表露爱情。我想起她在烈士纪念碑前的感慨,想起她信中那句话: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或许她在向我隐喻什么,只不过我当时理解成了她普通的感慨。唉,我真是木头!我死劲锤打自己脑门。我后悔自己,后悔我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跟白雪说,后悔还有更多的爱没有表达出来。诚然,我给她提供了一个虽不那么坚实但却可以依靠的臂膀,但我更恨自己,本来我可以给予她更多,却没能给予。
短暂甜蜜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它来得突然去也倏然。我们的梦就像大山里俯拾皆是的无名小花,绚丽过后旋即枯萎。但不管怎么说,白雪的青春之花曾经开放过,她嗅到了爱情的芳香,这是我稍许慰藉的一点。我感谢白雪,感谢她给了我爱情的同时也给了我力量,使我懂得了责任,学会了坚强。
往事不能够倒流,我的梦也到了尽头。一切都结束了。白雪走了,我也要走了,我要离开这个生活、战斗过的地方。面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面对熟悉的一山一水,我心情复杂,——大燕山,我说不清究竟应该爱它还是应该恨它。这个我曾经为之奋斗的地方,这个我曾经洒下血汗和眼泪的地方,这个曾经带给我甜蜜和开心的地方,如今成了我伤心的地方。我想起了那首最喜爱的陆词: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此刻的感受虽然与放翁当年的心境不同,但意境却是相通。
我已经没什么可以牵挂的了,我打了退役报告。报告递上去第二天,通信班小高突然跑来:“邢兵,签个字,你的挂号信。”我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张录取通知书,落款上盖着醒目的朱红大印:石家庄陆军工程学院。我推算了一下,我要离开部队那天正是她走后的第100天。
我拿着通知书仰望长天,想起了一句话:上帝向你关上一道门时,必定又为你打开了另一道门。休生伤度景死惊开,天有八门,哪座门属于我呢?我深深叹口气,如果可能,我宁愿保留原来的门。【9月20日 晴】
白雪牺牲后医院进行了调查,结果牵出了护士长其他问题。师医院那个怀孕的女兵确实是护士小田——那次护士长和老三吵架我把他拉到一边就是提了这个名字。我诈称掌握了他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护士长虽然半信半疑但毕竟做贼心虚方才罢手。小田怀孕的事暴露后,一开始哭哭啼啼不肯说出对方,副教导员找她谈了几次话,事情真相大白后,她痛哭流涕交待说被护士长给骗了。——他嘴上说离了婚其实并没离。事发前,护士长一直以恋爱名义蒙蔽小田,事情败露后他要小田不要说出他,说否则的话他就会受到处分,回去就没了工作,“就会对‘我们’的日后造成影响。”说只要你不说,我就不会有事,即便你退伍了,我转业后也会去找你。幼稚的小田终于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鉴于所有的连带责任及罪错,护士长最终受到撤销职务处分,并开除军籍,不日即将被遣送原籍。我听后赶忙打电话给小玉,如此这般跟她交代了一番。
老三从挎包里拿出个日记本递给我:“这是白雪唯一的遗留物。出事那晚小玉在她枕头下发现的,就收起来了,第二天下午副教导员带人把白雪的东西全部收走,就留了一套军装,说是准备连同遗像一起送回她老家,其余的全他妈烧了。”我接到手里翻了翻,扉页上虽然写的是护理日记,但大部分却是对我个人的记载。第一页的日期正是我第一次住院那天,开头记录了对我护理的过程,后面的字里行间记载了与我交往的心路历程,越往后越显得情深意笃。我又伤感了一番。
“我也要退伍了。”老三摘下军帽,手指抠着红五星,“这次来是跟你打个招呼,你保重吧。”
“你也要走?”我这才注意到老三穿了一身新军装,大肥腿的军裤已被他私自改成了城市流行的修身款,小头发也弄成一个个鹅毛卷,像非洲人。
“是的,我也走。这次退伍名单有我,我打报告要求单独回去,营里也同意了,不跟你们一起走了。”
老三双手插进裤兜,小屁股在我面前扭来扭去,掩饰不住临行前的兴奋。
我不解,问:“你干嘛要单独走啊?咱们一起坐专列回去不是更热闹吗?”
老三把嘴凑到我耳边:“小玉要跟我一起去趟哈尔滨。”
“小玉?跟你去哈尔滨?”我颇感意外。
“怎么回事?”
“嗨,在医院我不是经常跟她白乎吗,说有机会带她去哈尔滨玩玩,看看中央大街,看看索菲亚大教堂,领略一番俄罗斯风情。我当时只不过随便说说,忽悠她玩而已,没成想她倒当真了,听说我要退伍就软磨硬泡,非让我带她去不可。她想在我走的同时请探亲假,跟我一起去玩玩,我实在拗不过就答应了,不然我这耳朵就要给这死丫头扭下来了。”老三摸摸耳朵。
“可答应过后我又一想,我退伍了啥都可以他妈不在乎,可人家小玉还在服役,跟大伙走忒惹眼,指定对她有影响,所以就决定单独行动。退伍手续我已经办妥了,今天20号,顶多过了国庆节我就要动身了。”
我恍然大悟:“你可真能得瑟,你这家伙啥时候又成人贩子了?你想把她拐走啊?”
老三呲呲牙,“我可没那个贼胆,是她总缠着我,这回我可他妈的惨了。”
“怎么?”
“到了哈尔滨她到处跑到处玩,我这点退伍费还不够打壶醋钱,她这一去我还不得卖血呀?”
我笑:“不至于吧,不就一个小丫头嘛,能吃你多少喝你多少?”
“你可不知道,她那张破嘴整天不消停,上次你买的柿子饼——她两天不到就他妈吃个精光,肚子涨得一天没吃饭,这败家娘们,谁要是娶了她还不得成天要饭!”
“哈哈,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谁叫你平时那么抠门。”
我愣了半天,说:“真是没料到!”
老三说:“有件事我他妈也没料到。”
“啥事?”
“上次医院不是房子塌了吗,我不是还扒出了病号吗,这事不知怎么的医院就给通报到团里,想不到团里竟给了个三等功。”老三嘿嘿一笑,“那天连里开表彰会指导员让我上台讲几句,我不说还他妈不行,就讲了一句,说这事只不过叫我摊上了,其实搁谁都会这么做的,总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不是。”
我再次感到意外,说:“行呀老三,我两次嘉奖也比不上你他娘的一个三等功,真看不出你个瘸了吧唧的‘老半月板’临了还弄点动静出来。”
我故意上下打量他,边夸张的啜着牙花子,“不过要是换个二等功就更好了,不,最好是一等功,那你就是彻底的革命战士了!”
老三吔了我一眼:“你是在逗我还是咒我?连这还是捡来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一等功二等功不是‘壮烈’了就是终生残废,我他妈连想都没敢想过。”
我说:“你应该想到啊,你不是在新兵连班务会上发过言吗,说‘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要活着干死了算’吗?”
老三说:“拉倒吧,你可别揶揄我了,那不过是在会上随大流说说而已,三年后能把胳膊腿完整的带回家也算是他妈万幸了。”
我想起白雪,又叹口气,“说的倒也是,不过跟那些死了的战友们比,我们吃点苦受点伤真算不了啥,更何况还是个囫囵个的大活人。”
“早就利索了。”老三跨跨走了几个正步。
“好好好,利索就好。”我抬手制止他,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老三使劲儿点头。
又说了会儿话,老三抿了一下头型,小心翼翼戴上帽子,又把帽子往上揪了揪,整的像纳粹国防军,打个响指:“走了。我去警卫连看看其他老乡,然后直接回连队,也不跟你打招呼了,回家再聚。”说完把挎包往肩上一搭朝门口走去。
“张英!”我叫住他。老三诧异的回过头,显然不习惯我这个叫法。我注视他几秒钟,缓慢抬起右手,以标准姿势放到太阳穴上:“Братья, все пути, чтобызаботиться о себе。” ①
老三跨嚓一个立正,“Прощай Большого Брата!”②
一个星期后护士长被遣送原籍,刚走,小玉急匆匆拨通了师医院总机:请给我接S团……
当天夜里,最后一班开往北京的列车像一条巨大的僵蛇爬卧在灯光昏暗的承德始发站,护士长在两个军人看管下走上月台,刚要踏上车梯,一个黑影突然冲过来举拳朝他挥去……
(①俄语:兄弟,一路保重 ② 再见大哥)
文章评论
感受肖邦
[ft=,2,]带着无限的遗憾与眷恋离开了,所有的人和故事都将渐渐远去,只有心中那份情,永不磨灭![/ft]
火鸟
[em]e160[/em][em]e181[/em]
火鸟
[em]e160[/em][em]e181[/em]
雨之梦
怎么又一个这个凄惨的故事,我的朋友,你的意志为何如此的坚强?是怎样面对这一切的,是我怕是早崩溃了......
紫云
[ft=,2,]是我推断有误吗?白雪的病已在情理之中,只是按故事情节的发展那个邪行的队长与白雪之间该有一段纠缠过程的描写吧?此篇的结尾好像没有预示,难道后续会出现?如果没有,那引出队长这个人就与主线有些偏差了,起码得写出那个队长有做手脚的邪念、、、、、、[/ft]
紫云
人物描写个性鲜活深刻,环境描写也特具魅力,看来军人写军旅生活是最有实际效应的,很多人都说,没参过军是男人的遗憾,我想,一定是军旅生活丰富了你的人生阅历,为你的写作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紫云
那个朝队长挥舞拳头的黑影一定是老三,这符合他的性格——正直、刚烈、眼里容不得沙子、、、、、、
紫云
[ft=,,宋体]“那次队长[ft=#996600,,][B]很[/B][/ft]老三吵架我把队长拉到一边就是提了这个名字”——这个句子中的“[B][ft=#996600,,]很[/ft][/B]”是“[B][ft=#cc0000,,]跟[/ft][/B]”吧。[/ft]
桃の夭夭
生离死别,邢兵、白雪都很坚强!也许因为作者也很坚强。有一个善恶终得报的结局,告诉我生活是美好的,是吗?
雪灵
[ft=,2,]怎么眼泪还在继续……[/ft]
水湄o°oО依柳
[ft=,2,]不忘记对恶棍的惩处~[/ft]
梓斓若蝶
[ft=,2,]这样的安排出乎意料,却让故事急转直下,符合短篇小说的特点。很不错,每条线索都有了交代。[/f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