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岳麓初雪】(八)
红尘小说
那栋老房子依然还是那么熟悉亲切,除了颜色随着时光流逝印上了岁月痕迹外,其它一点都没变。小阁楼静静守望着橘子洲,湘江在不远处缓缓流淌,江水把所有的故事都带向远方。
长沙左家塘一号,出租屋四层小楼前,房东女儿一眼就认出了她。
“嘿!姐姐,是你?”
“你是 … … ”
“不认识我了?我是爽儿呀。”
“啊?都成大姑娘了!”
晓冰有些惊奇。
“呵呵,你还认得我啊,你那时还是个小丫头。”
“当然认得了,姐姐还是以前的样子,真的,不骗你,你一点没变。”
“妈 … … 妈,看谁来了。”爽儿一叠声地朝屋里喊。
“谁呀?”随着应答,房东从屋里走出来,半嗔怒地对着爽儿:“你这丫头,讲你多少次了,总是一惊一乍的。”
晓冰上前跟房东打声招呼。
“呦,这不是晓 … … ”
“晓冰。”
“对对对,看我这记性。”
“你怎么 … … 来长沙玩呀?”
“嗯,我来省城办点事,顺便来看看。”晓冰故作平静,“你们都好吧?”
“好,好,都好着呢,快,进房间里坐!——丫头,快去泡杯茶来。”
“不用了,我坐会儿就走。”
晓冰摆手阻止了热情的母女,把包放到胸前,在门前小竹椅子上坐下。
“瞧这闺女,越长越俊了!你看这脸这手,白嫩嫩的 … … ”
房东啧啧着。
晓冰有一搭无一状地跟她们聊着,终于,她们提到了她最终想知道的——诺的名字。晓冰心里通通直跳,手心冒汗,她感到头有点发晕。
“你们搬走后诺来过几次,半年前又来了一趟,留了个号码。”房东转身从屋里拿出电话簿,翻了翻,指着上面一排潦草的数字说:“就是这个,这是他的最新号码。”
“哦,对了,”爽儿插言,“卉姐姐也来过这里,还打听诺叔叔的消息呢,我把叔叔的号码给了她。”
晓冰颇感意外,她没料到除她以外竟然也还有人在寻找当年,看来左家塘小楼的故事并没有随着岁月的斑驳而锈蚀,晓冰心里百感丛生。
离开那幢房子时如释重负,晓冰深深吸口气,又长长呼出。此行达到了目的,她从房东那探听到了诺的消息,并得到了他的号码,也意外地得知了卉的点滴。左家塘的青石路虽然年代久远凹凸崎岖,可在她眼里,那条窄窄的巷子依旧是最她通向心路的平坦之径。
晓冰握着写有诺号码的小纸条,心潮澎湃地走在石板路上,她把那串数字看了又看,心中充满期待。从小学到大学,晓冰总是对数字敏感,她甚至当了几年的数学课代表,可眼前的这串数字却不是普通的数学等式,这串阿拉伯符号背后是已知答案。晓冰带着心跳把数字输进手机,在按下绿色键的瞬间却犹豫了。打,还是不打?晓冰矛盾重重。纠结了好一会,最终,她复位了那串虽然陌生却充满希望的数字。
不远处,岳麓山的轮廓清晰地笼罩在夕照的光芒里,晓冰的心却一片茫然。她回过头,诺、卉、还有她,所有的身影都遗留在了左家塘那座老旧的小楼里。那些个难忘的日日夜夜,她们的欢笑,她们的歌声,还有眼泪 …… 所有的故事都随着六弦琴的衰减震荡装订在了那夜的 blues 中。
冬日的江南天格外短,回到家天已擦黑,晓冰软软地靠在床上,浑身像似虚脱。一趟长沙行,她发现那场世纪之交的初雪一直还在心头没有融化。想到那个寒冷的雪夜诺一直用吉他陪伴她,手都弹出了血,晓冰心里一阵酸楚,情不自禁留下了眼泪。诺当年拨动的不是琴弦,而是她的心弦。
男人回来了,四处看看,客厅没人,书房没人,他走进内室。
“怎么了?还在生气?”男人问半躺在床上的晓冰。
“ …… ”
“不舒服?”
“ …… ”
男人伸手摸了下晓冰额头。没烧。
他疑惑地盯着晓冰眼睛。
“摁?你哭过?”
“ …… ”
“对不起,昨晚是我不好。”
“ …… ”
男人不再吱声,默默走去厨房做饭。
吃晚饭时候,俩人闷着头扒饭。 儿子踢踏着悬在椅子上的两腿,看着晓冰:“妈妈,今天爷爷骂了爸爸。”
“嗯?”晓冰抬头看看儿子红扑扑的脸蛋。
“吃饭也堵不住嘴,好好吃饭!”男人瞪了儿子一眼。
儿子做个鬼脸,举着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肉。
男人扭头看看晓冰,欲言又止。
又一阵沉默。
半晌,还是晓冰忍不住了,开口: “我今天去了趟长沙。”
“哦?”
“去了我以前和卉租住的房子。” 晓冰说完又无语,继续闷头吃饭。
男人知道所有的故事。他拿起勺子舀了半碗罗宋汤,喝了口,咋咋舌,有点辣,更多的是酸。没做好!男人微微皱起眉头,端起碗把汤一口气喝干,仿佛要把所有的味道都咽进肚子里,随后挟起一片苦瓜放进嘴里嚼着。
“你见到他了?”
“没有,房东给了我他的号码。”
“手机号?”
“嗯。”
“你打了?”
“没打。”
男人目光停留在汤盆上,沉默了一会。
“你想打吗?”
“想。”
“ …… ”
男人 心里像罗宋汤。
男人原本以为女人还在怄气,没想到她竟背着自己旧地重游了。男人心里难过,这么多年了,她还没忘记那个男孩。
他不再做声,依旧闷头吃饭。
男人的沉默令晓冰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男人会激动起来,或者延续昨晚的争吵,可他却一反常态选择了沉默,这叫她反而无所适从。晓冰侧眸扫了一眼男人,突然有些恨自己,她恨自己如此地坦白,其实她完全可以不提这些,随便找个理由就会应付过去。可她偏不会撒谎,也学不好撒谎,何况,她的第一个谎言就断送了她的初恋。
一天过去了,又是一天过去了,男人的再次沉默令她内心忐忑。这煎熬的两天里,他和她几乎没怎么说话,晓冰惴惴不安起来。
晚上洗完澡,儿子睡了,晓冰半躺在床上心事重重地翻着张爱玲文集。一趟省城行,她平衡了一下心理,也消匿了怨气,虽然跟男人闹了别扭,但她主观意识里并不想改变什么。他是孩他爸,是她法定的男人,虽然有诸多的不如意,可生活还要延续下去。
客厅里,男人靠着沙发,半个身子出溜到座垫上,两条多余出来的腿交叉搭在玻璃茶几上,手里漫不经心地捏着遥控盒,电视画面不断变换,男人的心也飘忽不定。昨晚俩人搞得有点不愉快,他带着情绪去了爸爸家,午间陪爸爸喝酒,老爸问起家里事,儿子嘴快,饭桌上跟爷爷说爸妈吵架了,老爸听后脸一沉,放下酒杯把他骂了一顿。男人委屈,想自己在税务局,人前人后何等风光,哪个单位不都是笑脸相迎?可在家里 …… 唉!
男人想起老爸的话,自己在外面混久了,特权思想不知不觉也带回了家,老爸说的没错,现在想想确实不应该。女人说自己变了,他承认他们的兴趣爱好已失去了交汇点,这或许是因为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不同。女人从上学到工作从没离开过学校,她依然停留在相对纯净的环境中。女人性格单纯,追求高雅,是个完美主义者,可在怎么说她也不该背着自己跑到长沙呀!她为什么去?想干什么?想到女人婚前的故事,男人心里又泛起罗宋汤的酸味儿来。想着想着男人开始担心起来,看来自己有必要改变些什么,不然俩人渐行渐远,如果女人感情的跷跷板一直下坠,没准会从他身边滑落下去。
晓冰困倦了,放下书准备睡觉。客厅电视响声突然消失了,她听到男人起身关闭开关的声音。
男人轻轻走进卧室,目光落在晓冰脸上。
“我可以和你谈谈吗?”
“嗯。”
男人坐在床头,一只手搂着晓冰的脖子,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
“冰,你爱过我吗?”
“为什么这么问?”
“要是哪天你失去了我,你不要伤心好吗?”
“为什么失去你?”
“都是我不好,不过 …… 我更担心你的幼稚和脆弱 …… ”
晓冰坐起身,歪头盯着他:“你想暗示我什么?”
男人并未看她,他大睁着眼睛盯着对面的墙,那堵墙上挂着一幅照片,那是他们结婚时留下的倩影,女人头上戴着花环,她是那么娇小可爱,此刻,他的瞳孔在渐渐扩大,花环渐渐淡去,眼前一团阴影,看到最后,视网膜里只剩下那面添堵的墙。
男人皱起眉头,眼里带着一丝忧虑,抚摸的手加快了频率。
“唉 …… ”他叹口气,“我总觉得你太过于追求完美,其实生活很多时候就像一杯白开水,所有的人也都是这么无滋无味地过来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嘛,你就直截了当嘛。”
男人撤开搂住脖子的手,直直地看着晓冰:
“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些东西放不下,要是你觉着我不好 …… 或许你离开了我 …… 可以找个更好的。”
“离开你?为什么?就因为我去了一趟省城?”晓冰掀开被子,目不转睛盯着男人,“我们婚姻的航船尽管有时候会偏离航向,但虚幻和现实我还是分得清的,我清楚我该怎么做,我不会离开这个家和儿子的。”
“那我 … …”
“我也不会选择离开你的!”
她斩钉截铁。
“真的?”
“真的!”
“谢谢!”
罗宋汤的味道消失了,男人舒展了眉头。
他开始检讨:“我以后也要改变自己的一些行为,冰,我们多交流些好吗?你要帮助我。”
“嗯。”
跷跷板压过来了,女人的重心还在自己这边,男人舒了口气。
“那你 … … 打个电话,你们见一面吧。”男人大度起来。
“不过有一点你要答应我,不能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给他。”
晓冰一下子泪流满面,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他。她清楚,男人是觉着她要是见不到“那个人”就会总在心里想着他,假以时日,或许他真的会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