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冰

 我的故乡在东北黑龙江，那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大自然赋予了它独特的景像：大气折射少，光照强烈，纯净的天空蔚蓝如染。故乡的蓝天有着别样的云朵，它经常在夏日的头顶上飘过，像母亲的大手为年幼的孩童遮挡阳光。多年以来，记忆中的黑土地已随着流逝的岁月渐次模糊，但故乡的蓝天白云却始终清晰地留印在我脑海里，难以磨灭。

 故乡的云洁白似雪温柔如絮，其型可爱其状可掬，或许是特殊的地理纬度缘故，那里的白云大都飘得很低。记得当年上学的时候，每当农忙到来，学校经常会组织学生们去乡下支农。盛夏时节阳光暴虐，终日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劳作，酷热着实难当，我不时引颈长天，渴望云朵尽快飘来。那是些大块大块的行云，低得仿佛触手可及，在季节风的牧放下匆匆掠过，辽阔的田野里随时都能见到它们投下的巨大的暗影。云飘临头顶，遮蔽了炽烈的阳光，我擦着汗水看着行色匆匆的云影，祈盼它能多停留一会儿。那些天里，我每日早出晚归，白云伴我度过了酷热的农忙，渐渐地，我对云有了特殊感觉，大约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留意天空。

 夏天是个气象多变的季节，天上的云也经常变化不同。有的时候像大簇的棉花堆积于中天，有时候又像天女的玉带遗落苍穹的角落。有的云静如处子，有的云飘逸洒脱，有的云亭亭玉立，有的云气吞山河。北方的雨季通常来得晚些，白云演绎着万千气象，悠悠地絮说着天空的季节心情。劳动的日子过去了，但我的视角却从没忽略过天空，有云的日子，我依然会关注它们，从形状、体积和高度揣测它们的形成以及可能带来的未知变化。我发现，在所有的云系里面我还是最喜欢那些如絮如雪的低空行云，因为它总是带着母性般的温情飘过头顶，实时送来荫凉，看见它我就觉得亲切。             

与夏季热闹的天空不同，故乡春天的白云则显得优雅许多，也浪漫许多。碧空如洗的春日，阳光温煦，一串串洁白的云朵带着婀娜身姿牵挽着从地平线飘来，蓝天成了它们的舞场，大地成了它们的看客，莺雀为它们伴舞，羊群是它们的宠物。清风拂来，云过草低，麦浪如潮，天上人间。白云勾勒着蓝天，把诗意写向大地，一幅幅唯美的画面激荡着文人们春光里的浪漫情怀，又在风清物静的傍晚化为了歌唱家们不衰的咏叹调。   

和故乡难忘的蓝天白云一样，故乡的火烧云也是我内心一直挥之不去的记忆。初秋傍晚，凉风习习，落日烧红了西天，大人小孩呼喊着奔向收割了的田边看那些姹紫嫣红、变幻莫测的霞云。在天边，你可以找到许多动物，比如一匹马，大公鸡和一只小狗或者一头大象。随着火烧云慢慢变化，天边的景色也渐渐改变。霞云逐渐扩散，突然，天破了个洞，火烧云烧到了脚下。一瞬间，大地万物统统变成了金红色，那一刻仿佛置身童话世界里，人们沐浴着霞光指指点点，惊叹蔚为壮观的大自然景像。可惜，这样炫丽的景像即便生活在故乡也不是都能经常见得到的，我离开后更是再也无缘目睹那样的奇观，那些梦幻般的彩云只能在梦里重现。   

故乡的云的确在我梦里飘过，但带来的却是一段生涩回忆。那年，最后一个农忙结束，临近毕业时我邂逅了一个女孩。至今我还记得在校园草坪里她以特别含蓄的方式向我传递的信息，那些天里，阳光特别灿烂，白云极致温柔。后来，或许是我太过青涩，或许我太不懂风情，她在我一次无意识的漫不经心中消失了，青涩的初恋刚刚开启就阴错阳差地划上了句号。许多年后，偶尔想起那段无头无尾的故事，依稀明白，缺少风花雪月的经历，没有海誓山盟的誓约，爱情更像是一个黑白童话，那场“遇见”最终成了一个无奈的传说。后来的一次回乡我偶然路过那个草坪，蓝天依旧，往事已成浮云。那时想，假如没有当初的误会，结局又会怎样？是不是会有个不一样的人生？无从可知。

故乡的云带着已知和未知匆匆飘来又悄然而去，天空没有痕迹，却在我心头堆积起厚重的记忆。那年冬天，得知母亲生病，我千里迢迢回到父母身边。那是个最寒冷的节气，天空飞扬着雪花，故乡的云飘得格外沉重，我守着母亲过了个团圆年。然而，想不到那一次竟是我与母亲的最后一个团圆年。三个月后，当我再次踏上故乡土地时，母亲已生命垂危。泪流满面的五月，我送走了母亲，仿佛，她化作了一朵云彩在天空中看着我，抬头我就能见到。   

故乡的云承载着我全部的思念。那一年，我第一次听到费翔那首“故乡的云”，一曲深情的“归来吧，归来呦，浪迹天涯的游子”震撼了我，仿佛听见母亲一声声在呼唤，我眼睛湿了。歌声触碰了我心底最柔软的部位，被勾起的乡思就像秋天田野里那些露着尖尖斜茬的苞米茬子，根根戳刺着我的心，很痛。后来的许多年我一直都不敢轻易触碰这首歌曲，那种无法言表的感受只有漂泊在外的人才能深切体会得到。此后，每当我回到那片土地，我总是第一眼寻找故乡天空的云朵，那是我专属的心灵安慰剂，即便我行囊空空，看见它，内心便装得满满。

许多年过去了，故乡的云已在心中飘远，但有种感觉却始终没能淡忘，仿佛已成了习惯，我会时常于不经意间观望天空，尽管异乡的云天是那么陌生。时间改变了一切，后来我不再惧怕那首歌曲了，每当心神疲惫的时候，静下心，偶尔听着那熟悉的旋律，我还会想起故乡蓝天下的白云，如同母亲的身影，在我心中悠悠飘过。

而今，母亲已离开了很久，故乡的全部就是父亲期盼的目光和那片湛蓝天空下偶尔漂浮的云朵，我耳边总是回荡一个声音：归来吧，归来呦，别再四处漂泊……那是永恒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