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田园【第十七章】

个人日记



 




文图/雨韵

 
    李千钧老婆是哭着睡的。
    李千钧老婆睡着了还在哭。
    恍惚中,李千钧醒来,棉丝软布窗帘缝隙间有光线射进来。天已大亮,过了每天早饭那个时间,侧头再看老婆,蜷曲着身子,熟虾似的,哭丧脸,脸上明显着泪痕,似弹在玻璃表面水珠一样汪着,嘴大张,脑袋弯下枕头,好像还有口水浸出。
    夜,大月流天。
    洒下的光,溶溶斜斜地从玻璃流进屋里,炕上印上好多不规矩条条框框,粘贴金纸似的。昨夜晚饭吃过,李千钧顺炕站着,盖一条浅蓝色薄被,懒怠的不愿挪动不愿说话,只有两口子的家,一下子荒凉败落,招了苦霜似的。老婆韧劲比他强,无言默默,做完脑里装的活,也炕上躺下,长长叹气,翻身折个,一副胖身架把炕砸得蓬蓬的。
    看会电视吧?
    不看。
    有每天喜欢的新闻。
    不看。
    今天礼拜六,有观众点播。
    不看。
    要不想点什么事?
    老婆没接他的话,硕大屋子死一样沉寂,压的人喘不上气来。
    昨夜古肃一走,老婆像被他甩了一身针尖儿,浑身哆嗦。脸上迅猛叠起皱纹,蚂蚁一样乱窜。李千钧思绪被栓上一根牛皮筋,拉得远远,木呆呆,直到听到远处清河岸边有一只夜莺煽着翅膀高歌,才把思绪拉回来,他开始不忍,想一句说一句,说一句想一句,像安慰老婆又像安慰自己。
    说:古肃进门时,我们笑得太早了,一笑便迷瞪,一迷瞪便放松警惕了,当时就该了解他的意图,大小有个准备,李千钧说他做事太绝,在他面前自己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骂过后,心里呼呼嗒嗒,老婆听着骂着,害怕后悔,接下去,曲曲折折好像尽是人间苦难,心儿碎,鼻儿酸,禁不止一片欷歔。
    说:既然不是好事,抛开它不去想。
    说:咱是不是往下该选择一个互不损害办法?
    说:遇到事,你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呢?
    说:女人就是眼泪多。
    老婆停止抽嗒,黑暗中吸吸鼻子,失声断气地说:怎么办?
    李千钧接上说:想,不想谁知道怎么办?
    两口子有问有答,绞尽脑汁,把触角伸到穆庄任何一个角落,伸到任何一的人身上。
    月亮果真很好。
    月亮原来这么好。
    月亮挂在天上羞羞答答,飘飘渺渺的。
    天空并不是没有意外,意外就在这一刻发生,有一片无根的云,探头探脑,游来浮去,看准时机,一下子罩向月亮,光辉便被云团缠裹在怀里,一丝没漏。月亮挣扎,也没有挣扎出来,但还在挣扎。
    屋外一片麻黑。
    屋里也一片麻黑。
    黑影里。李千钧翻个身,把一条胳膊搭在老婆腰际,幽幽地说:以后呢,心眼要活泛一些,采取一个折中办法,人说鸡蛋是梨树上长的,咱就说看到了,鸡蛋上还有梨把儿呢。这样谁也不伤谁,谁也欣喜谁。
    老婆说:滚蛋吧你啊,你天生站着走路的人,让你爬着走,你愿意才怪呢?
    李千钧想想也是。到此二人怒气彻净,黑影里李千钧说个想法,老婆思量思量,说也许可行。决定还是不和老家伙制气,制气弄僵了,他手大脚大,受损害的肯定是自己,公粮缴与不缴,计划不计划生育,地树得不得退不退,好像和自己都无关。这样做法不算高明,反正自己想要的李千名准生证到手了,高明办法是一只眼闭一只眼睁,也忍也让,将被动变主动,把矛盾缓和,能消除更好,即使消除不了,也可以缓和一点,不再受多大损害。李千钧两口子观点一致了,又在下一步上打了折扣,都是鬓角白发多多人了,总不能死皮赖脸去古肃鼻子底下说,俺不对,孙子你能生就生,庄稼人的日子过的就是人,有人什么也有,没香火的日子那叫日子吗?等等等等。他和老婆按着这条线往下捋,听到李千钧老婆“啪”一拍脑门,就迷雾顿开有了路数。
    咱中间找个说事人,续上话,不就落地开花了吗?
    也行。
    找谁呢?
    我看明睿合适。
    说说看?
    你想想,明睿是医生,他不求人行,谁家保证一辈子没病没灾,没有一个人不敢说不求他,所以呢,他一张嘴一呲牙,被人都要掂量掂量,再说他有四个女儿,尕三当官时就把老婆做了,也罚过了,好像和他什么瓜葛也没有了。
    我们之间和他没来往,我觉得靠不住。
    那找谁?
    没有合适的,就是他吧。
    那就他。
    月亮到底没有挣脱出来,整个天空就是一块残缺不全的灰布,偶尔灰布上会露出一颗颗白色图钉一样星子儿,亮光亮光地闪儿。
    这样,两口子心头像被掀掉一块石头,轻飘飘跳得均匀,是夜温馨了许多。老婆嘱咐孩子似的口吻,嘱咐李千钧见明睿要说的话。他点着头嗯嗯地应着,又谈了些别的。此时他的胸腔像若干年打了铅封的死房子,四面门窗全开,空气沽沽对接,流过来流过去,心驰骋到畅快中去了。他想让老婆畅快,涌上让老脸燥热的那种急迫感,老婆用肉体响应了他,分开身子,头一歪,眼皮硬起来,沉入睡里。一夜,不知道老婆怎么度过的,便成现在这副模样。
    李千钧最后看一眼老婆睡相,蹑手蹑脚出门。这时,阳光距地面两丈多高,洒下的阳光接近强烈,他迈开第一步感到心跳加快,头沉的如顶着一座冰山,但他没犹豫,按拿定的主意去做。
    
    李千钧是看着明睿朝沽肃家的方向去的,走着走着,他忽然回过头来,李千钧看他,他的脸色有微笑变成一尊冷硬石刻,明睿站着,目光有些别的内容,后来想了想说:晌午听我回话。
    整整半天,李千钧等着明睿进屋来,告诉他见古肃的经过。
    整整半天,门口院里没有一丝声息。
    天到擦黑,门口院里还没有一丝声息。
    吃过晚饭,屋里电灯惯常亮起,鸭梨似的灯泡,昏黄的光懒散死在屋里,死在李千钧苍然的脸上。他睡不着,他一直等明睿来,然,直到深夜,门口院里还是没有一丝声息。
    李千钧老婆说:做饭时候我想,叫明睿去办这件事似乎有些欠考虑,咱没有干见不得人的事,为啥托人反翘,这纯粹是给自己脚下下绊子,以前没有和明睿深一点交情,人家才不会下力气去办,心和心总有一段距离,说不定背后给你帮倒忙,那时你该和他一起去才对。
    李千钧说:你也糊涂,我若跟他去,还不如自己去。
    李千钧和老婆认识了这个理,明白过来已经晚了,两个人开始埋怨,埋怨累了,又想补救措施,很想半天,没有一点眉目,浓重的自卑和内疚在心头翻涌。
    老婆睡了,他拽灭灯,黑暗立马闯进屋里,同时刮来一阵风,风把一团黑影投到窗上。李千钧看着那黑影,身子像泡在冷水里,那团黑影死死呆挂在窗上不肯离去,他想,是不是古肃那张老脸被风贴在玻璃上,来窥视他的一些动静。有了这种想法,他忽然冷丁丁害怕地发抖,他把灯重新拽亮,那团黑影不见了,他气愤不过,凶狠很地骂:老家伙,我操你儿媳妇,压死你孙子。可你别愿我,愿只愿你总缠着我不放。
    真的,人有时不知道怎么样才好。

    李千钧骂了不止几句,总之,骂完之后,他感到一阵轻松,这时他想到一句听来的话:骂人也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痛快,从未骂过人的人不妨试一试,会领略到一个新的没有体会过得痛快。李千钧开始不信,这次信了,骂人是不错的,很解闷很解恨很解愁,让他觉得是英雄。他情绪不再低的一塌糊涂,老婆看他模样有些悦色,拿了点零钱,扑腾小麻将走了。李千钧站在门口,像泡在塘底浅水里的活鱼,心里翻腾着近期将要死亡的苦涩浪花。
    他没个时间地站着,清冷的目光薄冰一样铺在通向村里的这条小路上。忽然,路上出现古肃,在薄冰上站不稳一样,歪歪仄仄地走着过来,每走一步,他的脚下都会发出尖尖地脆响,有几次差点摔倒,他不得不站好,稳稳心神,然后弯下身子,两眼尽力瞧准地面,怕哪一步不慎,真的摔个跟头。李千钧看着古肃,心里打个震颤,是自己让古肃失望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古肃是个荏弱需要人扶的男婴,更近一点时候,李千钧迎上去,好好地说话。
    叔,我很想和你说说话。
    今天不谈别的。
    那你?
    昨傍黑,乡里来了一纸字,说让咱俩去趟,我不舒服,你自己去吧,我怕弄不动你,亲自给你送过来。
    叔,看看你,看看你,啥事啊?
    纸上写得明明白白,你看。
    叔,我还想和你说说别的话。
    该说的都说了。
    叔!
    古肃摇摇头,
    叔,到屋里抽根烟呗?
    看古肃又摇摇头,看古肃摇头后的双眼,刚才还是浑浑浊浊,现在滋滋窜起两朵焰火,照的眼圈贼亮。李千钧还想看点什么,这时古肃转回身,没有啥事情一样往回走,身子弯得更低,仿佛通向光明的路只有这样才能从脚下寻出来。
    李千钧回屋,血潮轰然涌遍全身,情绪已到沸点。他恨古肃胸部怎么不裂开一道缝,让里面鬼鬼祟祟的东西透出来,这样可以让他省去许多心思去揣摩。可古肃就是古肃。当李千钧目光触及那晚古肃来喝酒捎来的那条烟时,脑袋忽悠一热,疯狂抓起,疯了似的投进猪圈里,振声说:他妈的,抽烟的人不要,不抽烟的人要他何用?
    李千钧扔掉烟,还想扔点啥东西。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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