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25日红崖山水库走四方

2015年1月25日红崖山水库

走四方

在武威日报上看到记者在红崖山水库拍的天鹅，我心里很有点惊奇呢，我以为天鹅这种高贵灵秀的鸟儿，是不会钟情于我们这样荒凉贫瘠的地方的。从见到那张照片起，我就想自己实地去看一看，那里到底有没有天鹅。一个又一个周末过去了，一直没有成行。有时候是确实有事动不了身，更多的时候仅仅只是因为自己的懒惰。今天，当我终于从一辆摇摇晃晃的中巴车窗里看见一个又一个游弋在湖面上的身影时，我激动得要喊起来了。
车到水库边上时，已经下午一点过五分了。原想在前面村庄那儿下车吃午饭，但一看见湖里那些悠闲的身影，我立刻等不及了。喊司机停车，提着沉重的登山包往下走。临下车前还问了司机末班车的时间，司机说晚上八点都有车，这就好。

       我的计划是，沿湖南岸堤坝走到石羊河的入口处。一般河流入口处都会形成大片的滩涂湿地。那是鸟儿的天堂。就像青海湖的鸟岛，就是布哈河的入口。
       大部分湖面都已经结冰。结冰时处于高水位，结冰后可能又放过水，所以湖边的冰层都有往下塌陷。我在泄洪闸那儿拍了几张照片，湖面在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虽然带了冰爪，但我不敢冒险在湖面上走。泄洪闸虽在湖边，但这里一般都是水位最深的地方。我用望远镜扫了一圈，看到水库总共有三个泄洪闸，分别位于水库北面、西北角和东北角。
       像所有的乡村班车一样，我坐的这辆中巴太磨蹭——60来公里路，它走了近两个小时，期间在城边一个地方无缘无故地停了三四十分钟，坐得我又困又饿。早饭吃得不多，因为本来没打算出来。其实原本是打算去宁缠垭口拍大雪山的，去车站打听，工作人员说那趟车没有报班，就是说，发不发车不能确定。早晨随便吃了点儿，准备过一个平淡的周日。忽然就想起红崖山的天鹅了。总是不断地会有什么召唤我走出去，曼德拉的岩画、海森楚鲁的石头、祁连山的雪峰、巴丹吉林的落日。。。。。。现在是我从未见过的自然状态下的自在的天鹅。
       所以，三个小时后，我就坐在红崖山水库的堤岸上，用一个10倍望远镜观察那些优雅的精灵。干一件事，我更需要的其实只是一个果断的开始，一旦你迈出第一步，你就会鼓励自己一直走下去。其实我想过花两天的时间自己骑车来，这样我就可以在第一天的傍晚和第二天的早晨从容地落日和朝阳。但以往经验告诉我，一个人野营，总是睡不好。

现在我饿了。如果按原计划下车，可以在路边的小餐馆吃午饭，那里有产自水库的鲜鱼烹调，不过那样养我就得往回走更多的路。我带着l老婆蒸的一个大馒头，两瓶冷饮，一杯热茶。在混凝土的湖堤上铺了一块塑料坐下，啃馒头喝茶，一边用望远镜四处观察。两只秃鹫也停落在冰面上啄食什么。从望远镜里看上去，它们很有教养风度，面对面站着，你一下，我一下，像举案齐眉的梁鸿孟光。
吃完饭，沿着湖东岸往南走。有好多车停在湖边，有人张望，有人拍照。水位下降后，湖盆里的水草早已枯黄，没有思想的芦苇在微风里摇晃着满头白发。我用望远镜找到了一对离我最近的天鹅，它们互相给对方梳理羽毛，一副柔情蜜意的恩爱样。为了拍鸟，这次我又启用了闲置几年的18-135MM的镜头，可即使变焦到135MM端，天鹅看上去也只是两个小白点。没办法，我只好蹑手蹑脚地往近凑。脚下的枯草是大嗓门的告密者，咔嚓咔嚓的折断声，这会儿听上去就像放鞭炮一样响亮。离天鹅还有两三百米的时候，它们振翮飞走了。当然了，在天鹅看来，对人类保持再高的警惕性也不过分。我很遗憾自己闯入它们的私有领地打扰了它们悠闲浪漫的午后时光，假如我有一支200MM以上的镜头，我就不会这样唐突佳人了，我会在300米以外架起三脚架拍摄它们卿卿我我的模样。

       我在草丛里发现了一段倒伏的粘网，看上去已经很长时间不用了。我曾在电视上看到过被粘网捕获的鸟雀，羽毛凌乱，口角流血，仁丹似的黑眼睛里满满的无辜和不解，样子非常可怜。如果你仔细观察动物的眼睛，你会震撼：那里也会有非常丰富的情感表达，恐惧、悲伤、依恋。。。小时候养过一头小灰驴，有一次它病了，草料里拌了药，它怎么也不肯吃。无计可施的我最终开始抽打它，父亲看见了，制止住我，说：它是喑哑，没办法说话，你不能打它。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喑哑这个词，在父亲的语境里，喑哑是泛指一切没法用语言表达自己意志的动物。我不知道这个词是不是该这样写，但我后来知道，它们表达了，只是用了我们无法理解的语言。我们只会一种语言，而他们会许多种。它们同样有丰富的感情，只是在我们看来它们的感情纯属多余。小学时学过一篇课文，题目和作者都忘记了，只记得好像是外国文学，差不多是跟少年凡卡呀，邻居西蒙死了渔夫的老婆把他们的孤儿抱回家那些课文一起学的。说的是主人公赶着一辆马车去送什么东西，在黑夜和风雨来临后，他的马车陷在泥泞里没法前行了。他咒骂鞭打他的马，马尽了最大的努力，车子还是陷在泥里纹丝不动。正当他骂骂咧咧地又要暴打他的马时，微弱的光亮下他发现马的大眼睛里一颗一颗的泪珠在滚下来。他一把抱住马脖子，也哭了。
       羊、牛、狗都会哭，会流泪。以前在天祝的时候，每年秋天肉贩子都会在单位附近水渠边的一块平地上杀牛。即使到了几个月以后的第二年春夏，经过烈日暴晒、风沙扫荡、雨雪洗涤，在那块我们看不出异样的土地上，每当有牛经过时，它们总会在地上这里那里嗅来嗅去，然后昂首哀嚎，声调漫长低哑。
那声音我总是忘不了。
       为什么有人总要千方百计地猎杀鸟儿？一朵花最美的时候是任由它自主绽放的那一刻，剪下来插在花瓶里，就不美了。最美的鸟儿，是天空中展翅翱翔的那只。被我们捕捉来关在笼子里的，我们永远也休想看到它的快乐美丽，我们的笼子里关着的永远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最美的鸟儿在林子天空里，最美的鱼儿在江河里，最美的演员在舞台上，最美的运动员在赛场上。
       过度自信的人，总是想占有更多的美。
      领导看见台上仪态万方的女演员，就想据为己有，关在他的红楼里只演给他一个人看。富豪看见灵巧的跳水皇后，就想迎娶进他的豪宅里，给他生一帮基因优良的儿女。我看到，我们的周围，也有一张张网，散发着恶臭张开着，等待捕捉那些美丽的鸟儿。在我看来，自信只是外表。在美丽面前，人多少都会有点自卑，还带着崇敬。我认为这是正常的。在一些狂妄的人来看，这种美是对他的侵犯，因为他不能容忍自己的自卑。暴发户给他弱智的孩子买了副七巧板，短暂的炫耀过后，他只能把七巧板藏起来，他弱智的儿子拼不出来，但又无法容忍别人的孩子拼出来。
      我没有翅膀，但我不能因此阻止别人在天空里飞翔。占有美，就是破坏美。远观而不亵玩，是对美的尊重。

       湖南岸有好几十辆翻斗车、挖掘机、装载机在清理湖里的淤泥，特别嘈杂繁忙。不过湖里的鸟儿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五六只天鹅静静地伏在水面上，一群赤麻鸭一溜儿排在湖中的小沙洲上享受午后温暖的阳光，一只细脚伶仃的白鹭鹤立鸡群地混在它们中间，也没显得有丝毫紧张。它们活动的这片水域之所以没有结冰，是因为这也是一条河流的入口。好几个司机把他们的翻斗车停在河边沙地上，用塑料桶一桶一桶地从河里舀水洗车。
       最近看戈登·汉普顿的《一平方英寸的寂静》，了解到在美国游客进入国家公园的荒野得获得许可证。管理人员填好许可证以后，会向游客宣读荒野纪律：不能再溪流或者小池塘洗浴，不能用火，不能踩踏活性土壤，等等。作者和他的朋友进入荒野后，也模范低=地遵守了这些规定。它他们虽然很累，但没有在池塘里洗浴，怕“身上的盐和油会污染池水”。而我们的司机在用大桶冲洗他们一身油泥的卡车。假如我这会儿过去和他们讲解理论，一定会被他们当作疯子，用最难听的方言奚落我一通。
       算了吧。

从东南角走了一个小时多以后，终于望见了石羊河在水库的入河口。水位下落以后，平坦的湖底晾晒在阳光下，泥土里的盐碱返出来，结在土地表层和枯草枝叶上，形成一层白色的外壳，脚踩上去，随着破裂的嚓辣声，冒起一股白烟，我的鞋和裤脚，都成了白色的了。

从望远镜里看到近岸的水域有十几只天鹅，为了尽可能地贴近而不被发现，我从大片的柳树林里迂回过去。这是一种丛生的灌木，我们都叫柳条，因为环境好，居然长得有一人多高，有些地方非常繁茂，人没法通行。也许是今年冬天格外温暖的缘故吧，柳枝的皮下，已经渗出些暗绿来，腋芽膨胀得鼓鼓囊囊的，装的全是春的希望。湖区地势南高北低，从湖堤到水边有好一截路要走。走到柳树林的尽头，离水边还有好几百米，是一览无余的平坦干枯的湖底。我小心翼翼地走几步，停下来拍几张。这样反复了几次后，那十几只天鹅对我的忍耐终于达到了极限，噗噜噗噜地扇动翅膀飞到更远更大的一个群里走了，那里游着30多只天鹅，位置差不多就是2012年秋天我露营的地方。当时我没有见到天鹅，估计那会儿它们还在更北的北方。好吧，我也不再追拍你们了。

换上12-24MM的广角镜头，我开始拍湖面、柳林、芦苇。对岸的山丘在雾霭里显得不太真切，侧岸有一些大炼钢铁时期土法炼钢的高炉遗址，看得倒是清清楚楚。我2012年野营时走到跟前仔细看过。高炉内壁的泥土在高温下熔化又冷却后凝结成一种褐色的晶体。炉体基本都坍塌了，只剩下一角。这样的高炉群，1999年我在山丹也见过。作为那个特殊时期的见证，这些东西真应该好好保存下来。现在我在网上新闻里看到邻国的那个小胖子，动不动就跑到这里那里的各行各业去瞎指挥一番，好像他是无所不能的神，我就想起我们曾经经历过的那个时代。图片上那些蒙昧的人们，一边一个抓住他的胳膊，像终于逮住了一个狂妄的小丑，激动得热泪盈眶。我真替那个国度里的人民悲哀，觉得那里是史前时代的夜郎。

芦苇在夕阳里有着美丽的剪影。可惜太少，不是苍茫的一片又一片，否则就是一曲凄婉的秦风。那湖光倒影里的天鹅，就是所谓伊人，当它们脱下羽衣的时候，就会变成高贵的王子和美丽的公主。

时间过得飞快，红日已经沉到柳梢头了。我收拾起相机、三脚架准备返回的时候，听到嘎嘎鸟鸣声从东面传来，由远而近。我急忙卸下广角镜头，换上那支135MM镜头。先是两只领头的天鹅越过柳梢从我头顶飞过去，大概是前哨。紧接着又是十几只。我的镜头追随者抓拍了几张，都不太成功。先前自拍的时候镜头对焦模式调到手动挡，急忙换上后没有调回自动对焦。照片基本都拍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