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三千里（5）走四方

风尘三千里（5）

走四方

在祁连山的腹地里

第十天：7月28日默勒至祁连县城八宝镇 70公里住家庭旅馆
山里的夜潮真大，早晨起来，帐篷、鞋面和座垫上结满了密密麻麻的水珠。脸不洗，饭也不吃，收拾好帐篷，拔脚走了没几步，看见湖北人远远地快追上来了。其实今天我们的行程不多，虽然有一个大冬树垭口要翻，总体上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早晨出发的时候，一般都在日出前后，正是一天气温最低的时候，我们穿的比较厚。上身骑行服外面再套冲锋衣，腿上是骑行裤外罩冲锋裤。骑上两个小时左右，气温升起来了，人也骑热了，就得脱衣服。走在山里，空气湿润，景色宜人，时间又充足，我们走得比较悠闲。本该昨晚消耗的吃食没有吃掉，背在包里重，就在路上分期分批地解决：一会儿喝啤酒，一会儿吃羊肉，一会儿又吃瓜，一会儿吃香蕉，一会儿吃蜜枣、花卷，一会儿又吃另外一个瓜。这会儿吃啥都香，尤其是炕锅羊肉，冰羊肉又有冰羊肉的味道。反正快到祁连县城了，每次吃东西就可以趁机休息一会儿。其实也不需要特别的休息，只是环境好，景色美，人就想多呆一会儿，不像在柴达木盆地那几天，人就想着赶快逃离那种枯黄，到下一个地方。

        吃羊肉的时候，湖北人追上来了。我们喊他来吃肉，他客气不吃。我们吃完肉很快就追上，然后又超过了他。因为我们在骑，他在推。超过他，我们又在路边吃瓜。我对儿子说，快点吃，不然湖北人来了，又得让他。这念头有点自私，算了，还是给他留些吧。吃完收拾好东西，湖北人推着车子从山湾里过来了。我又是喊话，又是指着地上的瓜打手势，告诉他给他留了一牙瓜。湖北人老远地说谢谢。
       我发现，这两年我登过的这些山，从南坡攀登总比从北坡容易些。代乾——哈溪穿越，宁缠垭口，还有这次大冬树垭口，都是这样。去年在鄂博吃饭的时候，听一个司机说大冬树垭口海拔有多高，有多么可怕，三人打了退堂鼓放弃了。结果在默勒的时候遇到一帮河南小伙子，说要经大冬树垭口去祁连，因为在那里可以看到雪山。那会儿我就开始后悔了，河南人都敢去，我们本地人反而不敢去了。今天一路骑上来，竟然连大气都没有喘几口，就那样随随便便地到山顶了。

        不过下山的路可就难了，连续陡坡加连续急弯，车又多，一路捏着两把汗下来的。去年我们要是从北坡穿越大冬树垭口的话，确实比从南面来费事，但也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自己不亲自去做一做，只听人说，永远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就像小学课本上的《小马过河》那篇课文说的一样，那条河既不是老牛说的那么浅，也没有松鼠说的那么深。
       问路也一样。我们一路总要问路。如果问小店里的店主，路边的牧民，某个地方还有多远。他们一伸舌头，哦哟，那还远的很，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们。有多远，多少公里？他说不上。如果你问汽车司机，他们会说，哦，不远，前面就到了，并且一般都能告诉你具体的路程，三十公里，还是四十公里。三四十公里对骑行者来说，没有远到需要伸舌头哦哟的程度，但也不是前面就到了。

从大冬树垭口下来，一路曲曲折折的弯道，180°的转弯，一路胆战心惊的，没有心思留意究竟拐了多少道弯才下到谷底。下到谷底就好了，依然是下坡，但没有急弯，走得就轻松多了。还在山顶的时候，天色就不好，淅淅沥沥的雨点子掉下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到谷底了。出来十天了，这还是第一次下雨。
从同事朋友们那里了解到，武威金昌最近天天都是三十六七度的高温，啧啧，不得了。夺目的太阳，耀眼的楼群和地面，蔫耷耷的树木，晒得软乎乎的街道，低声咒骂的行人和司机，混合在儿子所说的城市的味道里——我想象得出摄氏37°的城市是怎样一副模样。

      而我们以时速20公里的速度滑行在山谷里，山坡上是云杉、山柳和青草，谷底是溪流、青石和野花。满眼青翠，清风拂面，白云四合，山雨已来，我所在的清凉世界，离他们那么远，又是那么的不同。辽宁的、山东的、重庆的、陕西的，那么多的人千里迢迢驱车前来，就为了那点不同。不同的环境，不同的自己。在单位上，自己是那样的，在1000公里以外的一个小镇上，遇到一个陌生的孩子，自己又是那样的。对她说的那些话，也许永远也不会在城里对一个衣着光鲜，言谈举止过分得体的小学生说。每一个人在不同的情景遇到不同的别人和不同的自己。我知道好多坐在路虎车里的人，看到我黝黑的脸庞上汗水晒干后留下的盐渍，他在可怜我之后，接着会嫉妒我：因为我没有他累赘的肚腩，我有信心和能力在阳光下连续流十几个小时的汗。他发现了我，也发现了他自己。在大冬树垭口要给我送水的那个司机，在单位同事眼里也许是一个以吝啬而出名的小气鬼，但那一天，当他看见我的时候，他很自然地做出了某种改变。
       旅行，不是发现不同的风景和风土人情，而是发现自己在面对它们时，想了什么，做了什么。
       在半坡里，儿子的车胎又破了。真是懒人不出门，出门天不肯。他的车车两次破胎，前次在夜里，这次在雨里，都是在下坡正爽最不该破的时候。换好车胎，看到左右的山脉和远处正对面的山峰层峦叠嶂深深浅浅，干脆消消停停地照相。峡谷渐行渐阔，到好几个峡谷汇聚的地方，就是祁连县城八宝镇。还没到城区，就看到路边站满了小孩，手里举着牌子，上书家庭旅馆80元等等，招呼过往的客人住店。有一个小孩竟然冲我喊hello，孩子你到底见过真正的刚果人没有，我有那么黑吗？

问了好几家宾馆，标间要320。最后我们还是住了一家家庭宾馆，主人一家是回民，有两个孩子。男孩子17岁，在西宁上职校，刚从乌兰察布参加一个全国性的什么比赛回来。他妈妈围着他，不厌其烦地询问他的学习生活情况，恨不得一下子把他儿子一切搞个一清二楚。小姑娘帮着她妈妈做饭，男主人一会儿功夫又招徕一家子陕西人。趁陕西人出去吃饭的机会，男主人叮嘱我，陕西人要是问我多少钱，你就说200。实际上他收了我100，大概是我一口的西宁话起了作用。主人一家吃完饭，给我们交代清楚暖壶在哪儿，电茶壶在哪儿，卫生间有热水器可以洗澡，他们的女儿给我们抄了WIFI密码——哦，这也很重要，然后一家子就到城郊老院子里去了，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我离开也再没有见人。那一家陕西人小两口带着两个孩子和一个老人。老人退休前在地质队上班，年轻时在青海工作过，这次回来看一看。人就是这样，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不管那地方多么偏远荒凉，不管当年如何诅咒如何想方设法要离开，现在却魂牵梦萦地要回来看一看。开车的那个年轻人对大冬树垭口却心有余悸，摇着头说，我再也不来祁连山了。然后向我咨询如何才能不经过大冬树垭口就可以回到西安，呵呵，这我再清楚不过了，我给他详细规划了路线。

       我就在床上摊开地图计划自己的路线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计划的，八宝镇80公里到鄂博镇，从鄂博镇穿过扁都口这段路去年走过，心里还是惦记着野牛沟到肃南那条路。睡前习惯性地浏览别人的空间，发现金昌的野草刚刚走过野牛沟到肃南这条线，心里一阵狂喜，当时就想给他打电话，一看时间已经快12点了，觉得有点冒昧，就算了。跟儿子商量，决定改变线路，不走鄂博扁都口那条线了，改走野牛沟肃南这条路。
第十一天：7月29日   八宝镇至野牛沟   80公里住旅社
      早晨六点多给野草打了电话，他说野牛沟到肃南那条线路他走了，不是铺装路面，但自行车通行还是没问题。这让我更加坚定了信心。到祁连县汽车站，想继续把行李托运到肃南或者张掖。一问得知没有祁连到肃南的班车，到张掖的班车最早的一趟要到八点半才有。白白地等两个小时，还不如出发呢。
       祁连号称东方小瑞士，红顶白墙的民居整齐漂亮，青山秀丽，森林茂盛，苍翠的草地一路地绿过去，公路随着河流蜿蜒而上。黑水河峡谷，聚龙沟峡谷风景尤其漂亮，我总是忍不住要停下来拍照，而拍出的照片又表达不出那种美丽，怎么也不甘心放弃，还是要拍。我和儿子一路不停地赞叹，这条路不错，没有白来。

要是野草的日志迟发一天，我们肯定就走鄂博那条路了，虽然也不错，总之是走过的，不会这样喜欢。新的路，新的地方，充满诱惑。我这样疯跑，既不是为了装酷，也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我只是纯粹地喜欢在路上的感觉。当我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已经回来十几天了，开始上班。我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像路上的我，健忘，疲乏，神情恍惚，注意力不能专注。路上的我头脑清醒，思维敏捷，精力充沛，只要车车不坏，身体不出状况，好像自己可以永远那样骑下去。

我不喜欢现在的我，我喜欢在路上的我。路会把我带到哪儿？我在路上会遇到谁？一走到路上，我就有停不下来的感觉。每一次面对地图的时候，我的手指就会顺着某一条路一直滑下去，我觉得自己会迷失在路上。我从初中开始就爱看地图，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上中学的时候，我手绘过安远地区的地图。地图上某个地方这样走能到，那样走也能到，这在别人来看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在我看来就很神奇，我就想把那两条路都走一遍。

路上自驾游的车辆还是很多，基本都是去看八一冰川的。这条路上骑行的人基本不来，骑行的人都走扁都口了。车辆路过的时候，有的冲我们竖起大拇指，有的喊加油。每逢此时我低头看码表，总是显示速度提升了，我自己并没有刻意地去迎合别人的夸奖使劲踏两脚，实际上却不自觉地那样做了——鼓励和夸奖确实是有作用的，赛场上放拉拉队是有道理的。有两个西宁的自驾游的美女超过我们后在前方停车等我们，非要给我们四瓶水，然后和我们合影。水要了，影也合了。拒绝别人的善意，是一种伤害。昨天在大冬树垭口没要那个司机的水，我想起来就后悔。其实我们的水够多，装在包里也是负担，我们就每人牛饮了一瓶，把空瓶子捏扁装在包里。一路上我们除了第一天，再没有买过水。每到吃饭住宿的地方，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准备接下来的饮水。我们每人有一个杯子，一到有热水的地方，就开始泡茶——老婆给我们装了几十块小包装的普洱茶。泡好凉一凉，然后装到空矿泉水瓶里，每次准备八九瓶水就基本够了。最后一块普洱茶喝完的那天，我们就到家了——老婆真神！

       儿子挺得意：每次出来都有美女和我合影！呵呵，儿子大了，老子罢了。我年轻的时候虽然不兴合影，但也够精彩。
        野牛沟竟然是一个够大的小镇，清真寺的金顶在夕阳下闪烁着亮光，马路从镇子中间穿过。商店、学校、邮局、宾馆，还有开遍天下的川菜馆，什么都不缺，连香飘飘奶茶运到这么远的地方，依然是卖三块钱。嗯嗯，不错。我们吃了川菜，住了回民的小店。回民奶奶娘家是大通的，我说我舅舅也在大通，关系一下子拉近了好多。嘿嘿。
        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黑水河，河那面的山峰山坡在夕阳的余晖里格外柔美，河水哗哗地流下去，不舍昼夜，而我将在张掖再次遇到它。轻风里传来清真寺晚祷的声音。

文章评论

云随风飞

奇文共欣赏！

念慈

父子两人一路高歌，一路奇文，一路欣赏美丽的风景，很开心吧？

一百万吨

最后一块普洱茶喝完的那天，我们就到家了——嫂子真神。[em]e183[/em]

古道の西风℡

从野牛沟到肃南我开车都费了好大劲路上又下起了雨又怕坠石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过的

放下了，就拥有了

拒绝别人的善意，是一种伤害，,富有哲理，很精辟！[em]e100[/em]

快乐的苹果

安静的时候慢慢看[em]e100[/em]！先赞！

才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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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钓寒江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