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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周暗第一次看到夏朵薇的时候，她正蹲在路边抽烟。长直发，穿校服，戴两个大银圈的耳环，笑起来的时候牙齿很白眼神很媚，像一朵又妖艳又清纯的水仙，一口一口吐着烟圈，后腰露出一大片光洁白皙的皮肤。

不是好女孩该有的模样。

林周暗在夏朵薇面前站定。夏朵薇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遮住她光线的物体。背光的少年，一时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只隐约看到一个带着柔软光影的轮廓，在七月光影绰绰的香樟树下，有一种清新的气质，身上的蓝白条纹T很称他干净的气质。夏朵薇凝神看了一会儿，眼睛习惯了光线，渐渐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是林周暗。

明明是漫画里脾气温柔面容温润的美少年模样，偏偏长了一双眼神清冷的眼睛。亦或者，他是因为特别讨厌她，所以才有这样的眼神?

夏朵薇胡思乱想的时候，林周暗把一个小纸袋子递给她，说：“小娓给你的。她今天家里有事，没有办法和你当面说生日快乐了。”

夏朵薇微愣了一下，然后接过林周暗手里的纸袋子，笑着说：“谢啦。”也不知她这“谢啦”，是对林周暗说的，还是未出现的小娓说的。

林周暗没有什么特别含义的点点头，转身离开。夏朵薇忽然又“诶”了一声。他带着询问的眼神回过身去，看到那个把校衫缝短了二寸的女生已经站起了身，眯着眼睛笑的风情万种的对他说：“你不对我说声生日快乐吗?”

一副料定男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拒绝的模样。

林周暗沉默了一下，暗暗咽下莫名其妙冒上来的看不惯的情绪，还是有礼貌的说了声;“生日快乐。”虽然，听不出多少祝福的真心。

“谢啦。”夏朵薇夸张的拍拍胸口像是无形的“生日快乐”变成了有形的电波打到了她心里，大大咧咧的露出璀璨的笑容，挥挥手跳上路边男生的脚踏车后座。

林周暗一直眯着眼睛看着夏朵薇消失的方向，不着痕迹的把心里的不屑和怒气悄悄平顺。他不明白，为什么小娓会和夏朵薇这样的女生成为好朋友呢?她们看起来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说夏朵薇是妖艳又清纯的水仙，那么小娓就是纯白到没有一丝杂质的小百合，清新自然甜美，没有任何阴暗面。

小娓是林周暗的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看着彼此怎么从拖着鼻涕的脏小孩，一碰就哭的眼泪包，慢慢变成今天这样翩翩的少年和婷婷的少女。那是一种，愿意为对方去撑塌下来的半边天空的深厚感情。而夏朵薇是小娓的小学同学，初中没有什么联系，高中时又在一个学校，很快就又恢复了年少时亲密的感情。

林周暗不知道小学时的夏朵薇是何模样，可是现在的她无论怎么看，都算不得好女生。她聪明，她漂亮，她的名字在排名榜上永远很靠前，可是这些都无法改变她是这所学风良好的重点高中里彻底的异类这样一个事实。夏朵薇留披肩长直发，穿耳洞，改校服，小小年纪便懂得如何笑出媚态，看男生时喜欢微微眯眼睛，像调情一般，身边永远有一群人，关于她的传言每天都有新的版本。

林周暗很不喜欢这样的女生。哦不，是厌恶。很厌恶很厌恶这样的女生。因为他的妈妈，也是如此美丽又危险的女人，然后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别人跑了。

这样美丽又有魅力的女人，总是带着致命的诱惑和危险的气息的，你不知道她下一步会怎么样，也许随时就会消失。她们只顾自己快活，没有一点责任感。

林周暗，恨死了这样的女生。

不过虽然林周暗不喜欢夏朵薇，但从不在小娓面前碎嘴。他小心保护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娓，但是从不阻碍她的自由，不剥夺属于她的权力。

倒是小娓总是说：“周暗，其实夏朵薇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她是个可好的女孩子。如果你真的了解她，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林周暗只是笑，并不反驳。虽然他百分百确信，他林周暗会喜欢夏朵薇——下辈子吧!

因为小娓的关系，三人偶尔会一起出去。

总是永远不变的队形，小娓在中间，林周暗和夏朵薇一左一右在她的两边。小娓拉着夏朵薇的手亲热的说话的时候，林周暗就安静的跟在她们的身旁。小娓来和他说话的时候，林周暗会微笑着微微倾身，侧耳细听，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是软的。

夏朵薇有时低着头走自己的路，有时会眯着眼睛笑，大剌剌的斜着身体，侧脸看着林周暗温柔的模样。他似乎只有和小娓说话的时候，才会散发出这种清新到让人撤掉所有心防的气息。像……春天清晨的日光，台风过后折断的树枝渗出来的白色汁液，大雨后的青草香气。

安静的。温柔的。干净的。美好的。

那是，夏朵薇从未看见过的男生的模样。

小娓去买冷饮的时候，林周暗和夏朵薇明明是并排站在一起的，可是一个往右看，一个往左看，形同陌路。

“你真的，很讨厌我哦?”不知什么时候夏朵薇已经转过了头，依然是吊儿郎当斜着肩站不稳的样子，望着身旁站成小树样的男生笑着问。

林周暗不说话，看着夏朵薇漂亮的笑脸，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并不直接回答。

“小娓去了很久，我去看看。”说着就要离开。

“你还没回答我。”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但似乎，问的人很在意答案。

林周暗抬起垂下的眼睫，笑了一下，说：“还好。”

林周暗的肩线很漂亮，所以背影挺拔又好看，走路的步子总是迈得很稳——不像她，总是摇来摇去的，充满痞气。

还好?那便是，“不是很讨厌，但是，有点讨厌咯”?真的是很诚实呢。

夏朵薇习惯性的扬起笑脸，朝街对面对她挥手的小娓走去，当然，还有林周暗。

如果说小娓是童话里永远受宠的公主，那么林周暗就是那不离不弃忠心耿耿的骑士。

夏朵薇咬着五毛钱一支的盐水冰棍，踩着夕阳，听着小娓细细的笑声，沉默的微笑。

林周暗抬眼的时候看到夏朵薇眯着眼睛，嘴角上扬十五度，微笑的模样。可是他知道，她不是真的高兴所以才笑。只是不知道该有怎么样的表情，所以才笑。

那是她习惯的表情。

林周暗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那么清楚的知道夏朵薇那些未说出口的情绪。许是感觉到了林周暗注意的目光，夏朵薇微微抬起头看林周暗，挑了下眉毛，丢过来一个妩媚的眼神，唇边的笑意更甚。不正经的模样。

莫名的火气似乎又要噌噌的冒起来。但，又没有合理的生气的理由——这便更让人生气。

所以说，他林周暗，真的很讨厌很讨厌很讨厌夏朵薇。

很讨厌。

虽然是夏朵薇最最亲密的朋友，可是即使连小娓都未见过她哭泣的模样。林周暗问小娓为什么那么喜欢夏朵薇的时候，小娓就说因为她坚强。

小娓说：“夏朵薇，她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孩子，漂亮勇敢，从来不哭。你别看她总是笑嘻嘻的样子，可是很讲义气，聪明，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是我想要成为的样子呢。”

“你这样就很好了。”林周暗揉揉小娓的头发，像宠一只乖巧的小白兔。

坚强?还好吧。至少，他便见过她的眼泪。

林周暗是唯一一个看到过夏朵薇眼泪的人。

当然，那只是意外。

  　 

补习班下课回家的时候夜色已经着了很重的墨色。干净的小马路，昏暗整齐的路灯，摇晃的树影，路上没几个行人。远远就看到前面有一个穿白色大T恤蓝色牛仔中裤的长发女生，夜风吹过的时候，白色的T恤和她的长发飘啊飘，颇有些鬼魅的色彩。骑近一些，才发现居然是夏朵薇。

白T恤的胸口是一大片黑色的污渍，像是被人泼了一身酱油。额头上有伤痕，左脸颊像馒头一样肿起，嘴角有淤血。可即使是这样的情况，夏朵薇的脸上依然没有哭泣过的痕迹。眼睛是干的，有一种睥睨群雄的女王神情——但，那是在看清林周暗之前。

当林周暗的脸在她空洞的视线里渐渐汇聚成一个清晰的模样，夏朵薇脸上淡漠的表情有碎裂的迹象。她微微撇过脸，把肿起的那半边脸藏到阴影里。

“怎么了呢?遇到麻烦了吗?”无论再怎么讨厌夏朵薇，看到她现在这样林周暗没有办法视若无睹的。

夏朵薇想像平常那样吊儿郎当的笑一下，可是笑不出来，一笑，眼泪就掉了下来。滚圆的一大颗，直接掉在自己的衣襟上，脸颊依然是干的，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林周暗看着夏朵薇说，“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就来找我......还有小娓，我们都会帮你的。”

头上的路灯许是烧断了灯丝，忽然灭了。两个人就那么沉默的在黑暗中停下脚步，安静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夏朵薇的眼泪，终于在这一瞬间汹涌而出。

“林周暗，你知不知道我多么羡慕小娓，我多么希望我是小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好……”

“那你会像喜欢小娓那样喜欢我吗?”

林周暗胸腔一瞬间被什么东西攥住，有一种窒息的疼痛和慌乱，陌生的感情和情绪，不知道怎么分辨和控制。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被夏朵薇的抢白硬生生地哽在了喉咙里，像一根吐不出来的鱼刺。

“……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夏朵薇转身就跑。

林周暗下意识的去追，拉住夏朵薇手臂往回扯。不知怎么，大概是用力太猛，她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昆虫的鸣叫。夜风的吟唱。树叶沙沙的摩擦声。谁家院子里小狗的叫声。小孩子深夜哭闹的声音……还有怀里那个平日刀枪不入的女生，轻轻的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林周暗，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讨厌我?这个世界上讨厌我的人太多了，真的不少你这一个……请你，不要讨厌我。”

像是忽然知道了澎湃的大海也有月光下的温柔，好奇也像潮水一样慢慢地涨了起来。林周暗偶尔会向小娓问起夏朵薇的事情，细细碎碎的，开始对她有了更多一些的了解。

原来夏朵薇的家庭很复杂。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了婚，父亲在家乡再娶，母亲在南方的城市再嫁。她还有一个哥哥，哥哥跟了父亲，她跟了母亲。夏朵薇母亲再嫁的男人是一个国企的小会计，工资不高，脾气暴躁。他和夏朵薇的妈妈两年后又有了一个孩子，生活就越显拮据。夏朵薇又从不叫他爸爸，脾气倔强强硬，两人常常发生冲突。嘴巴上夏朵薇不输给任何人，可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女生，动起手来完全不是对手。可是她总是学不乖，不把她的继父惹到火冒三丈不罢休。

“夏朵薇啊，她就是倔，嘴巴又硬。你别看她平日笑嘻嘻的样子，其实什么人对她好什么人对她不好她都明白，什么人可以做朋友什么人只是瞎处处她也清楚。我知道，她和那么多奇怪的人做朋友，和每个男生都关系暧昧的样子，其实只是她寂寞。她有点寂寞。她只是想假装她不寂寞而已。”小娓一边写单词一边又补充说，“其实她挺傻的。”

林周暗在一边做数学试卷，忽然想起刚认识夏朵薇的一天，他和小娓在讨论谁有好看的虎牙，夏朵薇在前一桌和一个男生说笑。

小娓说：“朵薇，把你的虎牙露出来看一下。”然后夏朵薇就真的转过身来，咧开嘴巴露出大大的笑容，秀出她门牙旁边小小细细的虎牙，眼波神情都单纯得像一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林周暗想着想着，心不由软下来。

骆小娓之于林周暗是什么呢?

很多人都以为林周暗是骆小娓的男朋友，而且是二十四孝男朋友。他对骆小娓的好，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到底是不是呢?其实林周暗自己都未想过。他不知道小娓是怎么想的，他只是打从心眼里想要疼小娓，想要对她好。在林周暗眼里，小娓从小就像住在水晶塔里的小公主，聪明漂亮善良，有天使一样的灵魂。他希望她幸福，希望给她幸福。

也许，如果一直一直这样下去，他们真的会牵手、恋爱，然后结婚，生子，慢慢变老也说不定。这将会是一个平淡又幸福的故事。

可是谁也没料到，骆小娓的生命会那么短暂。还未走完二十个春秋，就匆匆地坠落了。

高三那年的冬天，骆小娓因为意外车祸去世，终年十七岁零一个月。

出殡那日，起了很大很大的风，干枯的树枝抽打着灰蒙蒙的天空。林周暗站在人群中，神色苍白，一语不发。

不知道什么时候夏朵薇拨开众人来到他身后，然后突然把头抵在林周暗的背后，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痛哭不已。

那天去祭拜的同学亲友很多，看到夏朵薇和林周暗平日并无太多交情的两人相依靠的样子，投来诧异的目光。后来林周暗几乎忘了当天所有的仪式、程序、他自己说过的话、旁人的眼神，唯一记得清晰的是自己那天在风里站得很直，脊背笔挺，迎着风和目光，第一次感受到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担当。

大一那年冬天寒假，旧日的同学聚在一起吃饭。夏朵薇也去了，和一个一米八的男生一起。林周暗在门口抽了一支烟，没有和夏朵薇打招呼。

席间，林周暗喝得有点多了，不知怎么总是拉着和夏朵薇一起来的男生喝酒。夏朵薇接过林周暗手里的酒杯说：“我哥不能多喝酒，我替他。”然后一仰脖子，喝得点滴不剩，整个桌子的男生女生都拍手叫好。

林周暗愣了一下，然后笑着也把自己杯里的酒仰头喝尽。

后来林周暗真的喝醉了，他趴在厕所的洗手台上好像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有人递过来一块热毛巾。他说了谢谢，摊靠在洗手台边，抬头看到夏朵薇的哥哥。

夏朵薇的哥哥说：“我妹妹，好像很喜欢你。”

林周暗喝得舌头都大了，傻笑着大声说：“什么，你很喜欢我?不行……不行啦……”

那一天，其实恰巧是骆小娓生日。如果她还在世，那天就该满十八岁，成人了。

林周暗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家的，只记得纷繁复杂的梦里，十七岁那年夏天的骆小娓和夏朵薇的脸交叠着出现，像两朵芬芳各异的花朵，又像香樟树下一地凌乱的光影。醒来一摸，满脸满脸都是泪。

林周暗和夏朵薇渐渐开始有了联系，但并不热络，不咸不淡的。他始终很难定义自己和夏朵薇之间的关系，似乎掺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而无法简简单单的用“朋友”两个字概括。

每年寒暑假回家，因为同学聚会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林周暗和夏朵薇总会见上几面。夏朵薇是同学中变化最大的吧。她慢慢变成了林周暗所谓的，“好女孩”的模样。

依然是不变的长直发，但是披在肩上有了温婉的气质，戴小小的不显眼的耳钉，穿T恤和花朵的中裙，光洁白皙的小腿，光腿穿麻编的平跟凉鞋。

台风来临前的某次聚会后，夏朵薇在身后叫林周暗。他回过头去，看到按着长发和裙摆向他跑过来的夏朵薇，有一种清新到让人心跳的美丽。

“一起走吧，我回我姑姑家。”

林周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台风临近，那天的风真的很大，路边的树好像随时都会被吹断腰肢，瘦弱的夏朵薇好像会像风筝一样被吹到天上去。不知道是谁先拉了谁的手，反正最后，是林周暗拉着夏朵薇一路走到车站的。

他小心翼翼地拉着她，就像年少时和骆小娓瞒着家里人走了很远的夜路去看露天电影一样。想到小娓，林周暗的胸腔里就漂起薄薄的凉意，轻轻地松了手。

“车来了。”

安静的并肩坐在一起，然后一前一后地下车，一左一右地分道扬镳。林周暗不知道，夏朵薇很快就转身，一直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然后一个人坐上相同的返程车，回家。

夏朵薇根本就没有姑姑。

大二那年的暑假，夏朵薇在林周暗念书的城市找了份实习的工作，而那一年，林周暗也因为双学位补课没有回家。一起生活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两个人的联系忽然紧密了起来。

有空的时候，两人会一起在夏朵薇租来的房子里做饭吃。一起买菜做饭，一起吃饭看电视，一起穿着拖鞋逛街，一起站在路边啃西瓜，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影——看到好笑处，夏朵薇会扶着林周暗的肩哈哈大笑。

风平浪静的相处，很舒服，没有束缚，不想过去，没有未来，只有这一刻，穿透时间和光年。

谁都未曾去触碰那似乎禁忌的话题，假装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一样全部全部憋在心里。

眼神逃避眼神，笑容空洞。

林周暗在一个他和夏朵薇都常上的BBS上看到夏朵薇在一个讨论爱情电影的帖子后的跟帖。她说那不是爱情，那只是暧昧。不是不爱，只是，不够深爱。女生是因为执念，男生是因为爱得不够。

很多人在后面顶夏朵薇的帖子，说她说得好。

林周暗的眼睛里忽然落下水滴来。

大三的冬天，夏朵薇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在雪地里像一只臃肿又可爱的企鹅。她笑着说，毕业了我们一起去旅行好不好?

林周暗没有回答。他摸摸夏朵薇的头发，像几年前摸小娓一样。

“夏朵薇，你该找个男朋友了。”林周暗忽然发现原来那句话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以出口。原来他也可以把违心的话说得那么自然。

夏朵薇脸上的笑容像是被寒冷的风吹僵了一样凝结在脸上。她什么话也没说，轻轻推开了林周暗的手。

那天晚上林周暗回到家，坐在过年的红灯笼底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打灭他指间点燃的烟。

几个月前家里人就悄悄帮他安排好了出国的手续。爸爸说，那里有你想要的生活。去吧。

那一刻，第一时间闪过眼前的不是那向往了很久的游学生活，而是夏朵薇在台风天按着长发和裙子微笑的样子。差点就冲动地不想离开了——差点。

林周暗是爱夏朵薇的，不是不够深爱，而是，太深爱。所以害怕失去时痛彻心扉，所以干脆不要得到。他已经试过一次那种心痛，他害怕。

总想着无论怎么样，还是能看到她的。那么多年，她始终在他身边，且遂了他当初未说出口的心意没有再招惹其他男生，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笑得那样天真美好。

也许，也许将来会在一起吧。总是这样想着，将来总是在前方。

直到知道自己要离开，没有办法再这样一直和她走下去的时候，林周暗才忽然明白，自己从来没有活明白过。

林周暗不知道是在哪个瞬间爱上一个本很厌恶的人的。是在她侧脸假装坚强微笑的瞬间，还是在他怀里崩溃地哭泣时?是激起他少年豪情万丈的大风天，还是她在台风中弱不禁风的模样?

林周暗总以为自己是勇敢的，可是他的勇敢，和夏朵薇那年拨开众人走到他背后，一直无所求地默默付出相比，算得了什么呢?他甚至没有勇气当面和她说一声，我要离开。可是，我是真的爱你的。

想想都觉得自己虚伪。

是不是每个故事都应该有个惊心动魄的高潮?可是林周暗和夏朵薇的故事，就这么平平淡淡走过了2007年，戛然而止。就连告别，也像是旧时代的黑白默片一样安静沉默。

夏朵薇没有去送林周暗。林周暗走的那天，她坐在阳台上折了几百架纸飞机，每一架的机身上都写着“林周暗，我会等你回来”，铺满了整个房间的地板。

——不管你回来的时候还记不记得我，不管你回来的时候身边是不是有了其他的人，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林周暗，我都会等你回来。

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它可以是你和我两个人的事，也可以是我一个人的事。你是我一个人的小情歌。

2008年夏天，夏朵薇大学毕业。在一座大城市找了份专业不对口的工作，每天都忙忙碌碌跑来跑去，一个人。有一天她在网路上听到一首蜜雪薇琪的歌，憋了很多年的眼泪在手机铃声响起的同时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2008年夏天，林周暗在澳大利亚，穿着人字拖在夜晚的海边散步，一只金色短毛的大狗一直跟在他后面吐着舌头摇尾巴，好像他是一块巨大的肉骨头。

在异乡的夜空下，林周暗听到有华裔的少女戴着MP3坐在海岸边轻轻唱：“……谢谢你对我的爱是最美的语言/我的心愿相信你都听见/就算爱必须离开面对陌生空间/你的体贴值得每天怀念/谢谢你对我等待是最好的再见/我的眼泪相信你能体会/就算爱必须分开留在两个世界/你的誓言没有保存期限……”

不需要排练，非常熟练的就忆起那个倔强的美丽的女生的脸。

总觉得故事不该就这么结束了。

林周暗低下头，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直到听到女生略带哭腔的模糊声音，跳乱了节奏的心脏才慢慢的安下来，练习了无数次的对白，终于脱口而出：

“夏朵薇，我们会再相见吧?”

“夏朵薇，有些话迟了很久很久，可是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所以你会原谅我的迟到，是不是?”

“夏朵薇，等我回来。”

“夏朵薇，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的，喜欢你。”

 你不会了解在你遇到我之前一切是多么的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