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顾随,游心诗词-----------------------------------贾柯

个人日记







 
 

 


无法形容的美!【极品美图】
 
 


听顾随,游心诗词

 

贾柯

 

 

缘起。
少年时代,曾得一部《唐宋词鉴赏辞典》,厚而美,视之如宝。
其中,叶嘉莹论秦观,说诗词引发“晶莹敏锐的善于感发的资质,
却实在是一切美与善德的根源。”后来,来到南方,随身带的就有这部书。
再后来,读到顾随,叶嘉莹的老师讲诗词,有一种河流溯源之感。
书变黄了,人在老去,千年诗词,依然是优美的月光。

 

丰美。
《顾随诗词讲记》,《中国古典诗词感发》,声声断断翻读,总不释手。
叶嘉莹师从顾随,整理老师的教学讲义,成了讲记。
它脱胎于口述,与完全成熟的文稿不同,思维和语言不求打磨得完善工稳,
现场感井喷一般的,真性情、真生鲜、真敏锐,
时时溅出直觉贯通的火花,冲击过来。
就好比糙米,不经流失,保存更加丰美的养分。

 

活水。
“自觉,觉人;自利,利他;自渡,渡人。”
叶嘉莹回忆顾随当年授课,有一回进来不说话,转身就在讲台写下这三行字。
读顾随讲诗词,感到很强的带入感,讲义不仅知识贯通,
更主要言说方式有感染力,
观点与情感鲜明,语感表情顿挫,听着会时而称快,
时而埋头再想,时而还想与之理论,富有激发性。

 

品读。
顾随讲诗词,诗内,跟着他娓娓品字,
字辞、音律、风格、境界,有来处,有归旨,对美十分沉醉;
诗外,他与人生不隔,表达耿直鲜明,更多在说如何生而有力。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他解晏殊此句,点人性之陋,恋旧,思远,却不惜当下,
他主张力在当下,对人生有激越心。

 

风致。
顾随以古典诗歌来论中国文字有两种风致,一为“夷犹”,一为“锤炼”。
 
“夷犹”,是春来草自青的云水天成,山水自然幻境飘逸多出此类。
更觉论“锤炼”时获得启示,锤得要如杜甫不凝滞、还余响、有弹性、无斧迹,
若象江西诗派那些诗句失于情意、僵于辞下,冷汀汀放着机锐的寒光,
倒不如原木朴拙得好。

 

气象。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老杜有气象。
何为人的气象?千军万马高楼玉宇珠光宝气可算么?
呵,那些不过是外力衬出的气势罢,一阵烟花,焰过即散。
杜甫,枯瘦、贫寒、孤独,要多凄凉有多凄凉,命似荒草,也惟愿笼盖四野,
这心胸,茅屋瑟瑟挡不住,孤舟寒风也盖不住,是一个人的大气象。

 

锤炼。
这是作诗的硬功夫,靠不得天养,借不成酒气,杜甫是古人锤炼之绝。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顾随甚赏“垂”“
 涌”二字,
字上无理,气象生动,老杜用字往往如此精当,若换一字,风神就全散掉去。
他真是个文字痴啊,要不为何?
那枯瘦的手一落笔就是凛然,仿佛字字都是疆界,寸土不可相让。

 

动静。
中国哲学思维中,静,可以孕出无限生动。静,不是静止,
而是吸纳,将息,蕴积,似一柄在鞘内待发的虹剑,已挡不住寒光;
动,也不只是灵动,一动之后,即生欢,也生忧,终复归于寂。
“暗飞萤自照,水宿鸟相呼”,从中见出动中之静,是诗之大功夫。
那功夫仍是在字外,心如风动念起,动静杂糅。

 

心见。
肉眼,所见无常,心念,转瞬即灭,唯诗可将一一悉藏,化作永恒,
所以东坡随大江东去,《念奴娇》千年长存。顾随甚赏老杜《对雪》: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阅之伏于酷夏而顿生霜寒,
由此,心见始于肉眼,却比肉眼更耐得住流年啊,
这好比情与思,情萌生思念,执手之后,独思总比相悦更悠长。

 

快意。
“山花插宝髻,石竹绣罗衣。”顾随称李白这句是“矛盾的调和”。
昨夜念来,越念越喜,如遇一锦缎佳人,
偏不受富贵拘泥,丢珠玉弃牡丹,飞出宫墙一枝自在花。
诗的意趣,何尝不是人的意趣?山重水复,撑一叶竹筏,恰恰一路轻盈,
若是层层叠幛砌成七宝楼台,雍容杂物缠上身,何来?风行水上的快意人生。

 

浓淡。
情有浓淡,辞也有,情辞相合就好。
顾随有情辞不两立之说,所谓情深无言,以辞雕饰涂抹,反而绚极失真。
用轻声一些简单一些的字来述深情厚意,常是更贴近生活实质的。
读到某些面上极端艳绝却内容空洞的文字时,会觉得被金絮堵塞了胸口,
怀念
 “弃捐无复道,努力加餐饭”,淡的艳,简的繁。

 

诗与哲。
中国式的诗与哲为一对水火,正象西方的感性与理性,
于孤独,于法度,于情感,诗人是独欢的,越界的,纵情的;
哲人却是审视的,降服的,收束的。这让人联想到法海与白蛇,
一座雷峰塔,是罩住了肉身,可水漫金山,感性无边,
竟致遇魔杀魔,遇佛杀佛。
两相对立,或许,不若破界化合为一。

 

雅俗。
讲记直言,只沾琴棋书画洗掉柴米油盐的文字,
是有诗法无世法,“有风无土”。
诗,也如万叶一枝,餐风饮露野生土长才自然蓬勃,
那抹掉地气烟火的,美则美矣,辞外,最怕空洞无物,一片贫瘠。
对照《诗经》,世代牵肠的还属十五国风,荇菜蒹葭,
凡花生得活泛,鸡鸣羊归,晨昏人家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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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
世之真与诗之真,实为二至,
出于肉眼的真,是转瞬即逝的“无常”,浮游诗心的真,才可与天地“不灭”。
王夫之也曾言“经生之理,不关诗理,犹浪子之情,无当诗情。”
在质实之处如钉似卯一下不可乱了分毫的,
李白却呼黄河之水天上来,老杜偏哭感时花也要溅泪,
幻无边,情无界,是以为诗真。

 

英雄。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
顾随称曹操是“英雄中的诗人”,读《观沧海》、《龟虽寿》,
可见曹公为英雄者的慨然雄浑,真是若星灿烂,只可远望。
《苦寒行》,是英雄落拓在困途,一声声长吁连短叹,
英雄也饥寒,英雄也迷茫,英雄也悲郁,
豪迈没有落处,英雄的眼泪,贴着尘挨着地,更有了人味。

 

曹诗。
论曹诗,看出些赤子血性。
曹操是史上有争议之人,作为文学家,他的诗气象实在是好。
刘勰说曹诗《苦寒行》,陷于哀思,流于郑风淫,
顾随为曹一辩,举其句指曹与大自然之抗争心,何止于哀?
曾读《苦寒行》多遍,行军路上的举步维艰,倒觉得将军之哀声声,
恰是真切感人处。真哀,甚于假高蹈。

 

新意。
顾随说读陶诗四十年,还是常有新意。
确实,有的书是这样的,回头阅读,出新意,
有的新,是在自己头一回没留意,再读也算初相见;
有的新,是在自己阅历有所变迁,滋味自然起了变化。
好书,一读,便亲,再读,又觉新,似乎已把握到了边界,
又有什么还在界外,总有看不尽之处。有的人,也是这样。

 

力美。
“老杜在唐诗中是革命的,因他打破了历来酝酿之传统。
他表现的不是‘韵’,而是‘力’。”中国古典美,多在韵。
对杜甫的体认,与文学史的评说算是相合,杜诗情意之深厚,体例之精工,
当是诗圣,梁启超评他“情圣”,虽初听稍奇,再想也是由衷。
倒是顾随说老杜为唐诗贡献了“力美”,点醒梦中人。

 

自然。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
用一个“纯”字评王维这句的诗境,果然。
这纯,仿佛最初的鸿蒙时代,无真照假,无美映丑,无善鞭恶,
蝴蝶和青虫一样,无差别地存在。
那时,谁也不穿外衣,不贴标签,不依评价,来去自然。
这世上已是下山泉,失了自然,
有时穿回故纸,去沾染一点儿自然气,也好。

 

闲。
“偶过竹院逢僧话,又得浮生半日闲。”
这样的诗句投我所好,懒与闲,相逢两相欢。
老先生很是痛恶这种人生的境,责中国人正缺乏沉着担荷的精神,
“人生没有闲,闲是临阵脱逃。”直言如诤友。
闲,作为心理对现实盲目从流的超拔,好;
对一已之责,却不可以闲,要供出自己的一双肩膀,去担当。

 

理智。
晏殊《少年游》“莫将琼萼等闲分,留赠意中人。”
以此句来说,“文学上的理智是经过了感情的渗透的,
与世法上干燥冷酷的理智不同。”世间常说的理智,
基于利害的计较,可以损害情感而明哲保身。
文学的理智不同,它是情感的护身符,是对情感进行保护,
如果情感是鸟,文学的理智就是鸟栖的枝。

 

感情。
陆游六十年间诗万首,是我记忆中最高产的诗人。
顾随论他,以李杜作参照,比老杜,他少些伟大沉着,
比李白,他少些天才奇情,
不过,陆游有感就发,有诚实与感情,他晚年《沈园》数首,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好就好在情上,我多留意陆游,
因父亲最爱的诗人是他,所以也是别有感情。

 

孤。
“失行孤雁逆风飞。”
王国维《浣溪沙》的句子,从这读到他前人难有的畸零伤感。
孤零,本是诗中常有的情状,身是孤客,难免萧索,外界环境上的孤,
也还不是最孤,因心有所寄,真正的孤,是心里连根拔起,活成了孤零本身。
王国维的孤,与时运有关,与心境有关,他亦有坚韧,逆风飞,撑到五十岁。

 

担荷。
“自断此生休问天,杜曲幸有桑麻田,
故将移住南山边,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
“一、消灭,二、脱离,三、忘记,四、担荷。”
乱世中的四种状态,杜甫此诗都有了,
读至顾随讲词这段,“担荷”一词,记下。
杜甫对世情切,不放醒来俱忘的酒后话,
不耽虚美,人字皆如老牛,有沉着的担荷。

 

显隐。
大李杜互相赠诗寄情,小李杜也是,顾随还算了算,
杜甫写得多,李白写得少,感到杜情更重,
李商隐写得多,杜牧写得少,李更情重,
说完,又说诗人之间也不可以俗人心计算。
在想,两人之间的情感,即使是诗人,也不是以字数来量的。
字里物里的情感,显性,无可云证的挂念,隐秀,有可数,有不可数。

 

主义。
"凡成一种学问即一种口号,有了口号就不成。"
 
顾随《宋诗略说》说得好。比如人生,总要先去体验,再形成观念,
就打通了,观念还不能僵死,套牢人生。胡适说的
"少谈些主义",理也类似,
人去选择行事,大至本来无妨,一变成主义,就容易形成狭窄的价值观念,
甚至成为一种排他的极权,违背自由精神。

 

曾子。
《论语》六讲,描出一个曾子。
以前读《侍坐》一节,向往暮春时节载歌载舞的曾子,和煦难忘。
观其志,“士不可以不弘毅,”男儿气象。
观其思,“吾日三省吾身,”这是一个不到七十也不逾矩的老实人。
观其行,孔子说“吾道一以贯之”,曾子一字:“唯。”即以行相应。
曾子不算圣人,谦谦君子。

 

恒。
“王摩诘诗是蕴藉含蓄,什么也没说,可什么都说了。”
记下说王维的这句,他表达出了我某种尚不明了有些感触的意思。
看一事一物,人的言说带着一时一地的背景、认识,心境,这些,是动态的;
被看的对象,它的属性,善恶美丑,也是动态的。
谁都是肯定与否定交织着走下去的,时间一言不发,恒在。

 

实空。
“词要清空,不要质实。”出自南宋张炎《词源》,思之良久。
当心与物游,“质实”之境,是凭借一双肉眼,起于物象止于物象,
尘是尘,土是土,终归拘泥,凝滞,晦昧;“清空”之境则不同,
那是一双心眼羽化天下,花非花,梦非梦,
因着性灵之慧穿透物象一重一重飞升,
生出别样意趣,灵动,飘逸,超拔。

 

建设。
中国诗词传统在抒情,多感伤,
顾随讲诗跳出情绪来讲,气象阔大,添人力气。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东风容易别。”
人是一定要死别的,花是一定要落下的,人还要不要活?花还要不要开?
这是人生态度与哲学意识的分叉。
在永恒的悲观里,持以乐观,有建设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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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是灵魂的香味

资源来自网络 制作/Howa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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