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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翻简单的筹备，春生与洪敏终于在民生路尽头的拐角处开起了一片露天烧烤摊。民生路中段有一所全市闻名的中学。每到放学和课前时分，学生们会像缺堤的鱼儿一样拖着疲惫的尾巴从学校里游进游出。从民生路尽头的拐角出去是公交站，来往穿梭的公交车日复一日将这些学生们吞进吐出，和过往的行人一起在春生的烧烤摊前形成一小股短暂而汹涌的人流。

每当人潮涌过的时候，春生总要把挂在印有明星时尚海报遮阳伞下的小喇叭调大几格音量，喇叭里吐出当下最流行的音乐，春生接着再把烤炉的炭火扇得旺旺的。木碳的火星炸向天空，空气里漂散着各种烧烤的香气。除了春生的烧烤味道独特，菜品新鲜，同学们还可以在等候烧烤的间隙听一听好听的歌曲，同学们乐于前去照顾春生的烧烤生意。后来还因此增加了不少改道去春生烧烤摊买烧烤的同学。春生的脸上洋溢着幸福而快乐的笑容。

春生的小摊要到学校的晚自习学生差不多走才打烊关张。春生深夜和洪敏一起回到租住的小屋都累得腰酸背疼，但春生依然会将他的小喇叭取下来放在床头上小声听一会儿COCO的歌曲。偶尔生意暴好春生高兴了还会开一瓶啤酒就着剩下的烧烤喝几小口，听着喝着，春生不知不觉就歪倒在床上睡着了，春生的脸上残留着快乐幸福的笑容。每当此刻，简易的浴室里总会传来洪敏的声音，春生，春生，洗了就睡吧，明天还早起呢。

春生喜欢COCO的歌曲，他喜欢COCO歌曲的热烈奔放。春生觉得人生就应该像COCO的歌那样热烈奔放。于是春生心里藏着一个连洪敏也不知道小秘密，他的秘密就是倾囊所有也要现场地听一次COCO的演唱会。

洪敏是还在上学的时候就开始在意上春生的，洪敏总觉得春生身上有种与众不同东西吸引着她。春生喜欢穿干净的花格子衬衫，留整齐干净的短发。他还会唱佷多佷多数不完的流行歌曲，他一张口就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当下流行歌坛上最新的轶闻趣事，某某巨星新近又发行的什么样的专辑。洪敏佩服春生的记性，着迷着春生肚子里永远也讲不完不又会重复的有趣故事。洪敏固执地深信和春生相互依偎的一生会是无比幸福和快乐的。

离开学校没多久春生和洪敏就私下谈起了对象。当这个消息传到洪敏爹耳朵里的时候洪敏遭到了爹有生以来最严厉的喝斥和最坚绝的反对，洪敏爹不准洪敏与只会流里流气唱点小曲一无所长一名不文的春生有任何来往。后来在洪敏爹百般阻扰未果的情况下，洪敏爹干脆将洪敏锁在房子里不让她出门。洪敏恨爹，洪敏蜷在房间里哭，那哭声传出佷远佷远，直传到春生的耳朵里钻进春生的心脏春生整夜无眠钻心地痛。后来春生就偷偷用铁条子撬开洪敏房门和洪敏一起跑来了这座举目无亲的陌生城市。

春生暗下决心要用铁的事实洗刷洪敏爹对他的小视。他要用最气势排场而又体面甚至让洪敏爹目瞪口呆的婚礼证明他对洪敏的全部爱意，他无惧目下的一无所有，他相信将来所有的幸福都可以靠自己和洪敏的双手来创造。洪敏恨爹，但他和春生差不多在暴雨如注的夜晚同时想起家乡，想起各自的父母，想起往日那些熟视无睹得平常的猫猫狗狗，想起青山，想起一些树或是别的什么，春生和洪敏无言坐着，狂风拉着雨丝一阵紧似一阵抽打着石棉瓦顶，湿透的梧桐树影在路灯下失措摇曳，那刻春生会把音响的声音开到最大，放着COCO最热烈劲爆的歌曲。洪敏胆怯地偎在春生的宽大厚实的肩上，听着交织的雨和歌声悄然睡去。

天道总会酬勤，春生和洪敏起早贪黑，烧烤摊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几乎每天晚上这两副年轻活力的身躯都累成两根柔软的面条，有时他们数完皱吧吧的钞票连澡都不洗就和衣睡去。春生对未来自信满满，觉得浑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力气，所有将来美好的憧憬伸手可及，近在目前。

春生心里有更为宏大的计划，他要在赚够足够多钱的时候开一家象样的烧烤店，店里有宽敞的大厅，优雅别致的包间。店里要有各种欧式韩式日式中式风味的各色烧烤，客人想吃什么风味的烧烤都有。店里还要请上仪态端庄漂亮的服务生，他甚至连店名都想好了，就叫春洪烧烤。他要把自己和洪敏的婚礼的时间往后压一压，他要彻底让世人刮目相看，他不怕一切从零开始，从小做起，他要让春洪烧烤一直支撑和见证他与洪敏的爱情。

那天下午生意出奇地好，春生和洪敏正在为客人烤菜打包算帐忙得应接不暇，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几声，城管来了，城管来了。前来选烧烤的人群差不多同时霍地向一旁闪开，原本水泄不通的烧烤摊前立马腾出一快空地。一个戴着墨镜的青黑大盖帽胖子领了队一色大盖帽从一辆皮卡和普桑跳下来，分散朝春生的烧烤摊包抄过来。春生和洪敏怵在那里，他们从没见如此阵势，从没过这些大盖帽，他们只依希记得解放军和警察叔叔是大盖帽，但见那杀气腾腾来势汹汹的抓式料来不会有什么好事。

戴墨镜的胖大盖帽已经远远的用手指这他嚷开来。快把摊收了收了，先把了破玩意关了，有人投诉你扰民了知道么？胖盖帽已经来到烧烤摊前，随行得另一个瘦盖帽正拿着一个SONY对着烧烤摊拍了一阵，转而又把那只黑色的镜头对准了他和洪敏。春生与洪敏还没有从生意的忙碌中回过神来，手脚无措地呆立在那里。胖大盖帽接着大声喊道，怎么地？还不想收是不是，小子，谁让你们在人行道摆摊的，有占道证嘛，知不知道你们已经违法了，你们要不收，我们可就给你收了。几个大盖帽忽地围上来，要抬春生的烧烤架。

春生猛地回过神来，忙不迭本能护住烧烤架，嘴里小声说道，我们初来咱到，不懂这里的规矩，大哥你倒行行好，高抬贵手，我这马上就收，马上就收。这时旁边另一个大盖帽接着嚷道，诶，诶诶。谁是你大哥了，小子你可把眼睛睁大了，这可是我们队长，要明天我们看见你还在这儿，可别怪我们不客气。那一帮子大盖帽屯在那里等春生和洪敏收完烧烤摊才纷纷跳上皮卡和普桑绝尘而去。

时不我与，人生就应该象COCO的歌那样热烈而奔放。春生很快从城管的迎头痛击下整作起来。他不断地告诫自己，他与洪敏前途的光明和幸福，眼下所有的困难看似巨大但不过都是幸福前路不可避免的细小绊脚石。普天之下率土之滨没有甚么困难能将自己和洪敏吓倒。所以春生只是简短地沮丧了一夜，第二天夜晚依然早早地将烧烤摊摆在了民生路中段的拐角处。

不过此前春生连觉也没睡，花了差不多半月的利润买了一大堆市面上高档的烟酒死皮赖脸地给大胖子盖帽送了去，开始胖子推说不要，春生说大哥你要是嫌弃兄弟出手小气你就不要，兄弟可是诚心实意认你这个大哥。胖子又说，兄弟有事说事，不要和哥搞这些庸俗的关系，你存心坑大哥犯错误不是……。这样说来说去推来挽去胖子还是惺惺地收了春生送去的烟酒，临了胖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抚着春生的肩说以后兄弟的事就是自己的事，有什么难处只管给大哥说，最后咬着春生耳朵叽叽姑姑不知说了些什么才散去。

于是春生取消了下午出摊的时间，但晚上收得更晚，他要把下午损失的时间和生意夺一点回来。他知道看似简单的理想容不得他有半分懈怠。后来春生又拧着烟酒去拜访胖子大哥。胖子大哥口授春生可以在双休日的下午在民生路中段的拐角出摊。双休日下午的阳光和往常一样明媚，春生又开启小喇叭放起好听的歌曲，烧烤摊前人潮汹涌，洪敏和春生恢复了往日的应接不暇。不过春生学会了抽烟，他会在遇到胖子大哥和他的那班子哥们的时候就远远地掏出烟支并迎上去，或是在生意空闲的时候点燃一个烟卷。但春生不再会吧小喇叭的声音开到最大，他担心噪音扰民会给胖子大哥制造麻烦。

春生还会在城管大盖帽列行检查的时候干净利落地把摊收了，连地板也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他还会偶尔给城管的大哥大姐恰当而巧妙地送去自己精心烤制的烧烤串。后来那些大盖帽的大哥大姐也喜欢上了春生，他们很少到民生路中段的烧烤摊一带来执法，即使执法不可避免，他们也会早早地给春生打上一个电话或是发一条短信。所以春生也会隔三岔五选择晴好的下午在民生路中段的拐角处出摊。春生暗自庆幸在烧烤摊即将覆灭的时候果断地采取了一系列化敌为友，起死回生的英明策略。

哐当一声，就过完了春生和洪敏远走高飞的第一个年头。其间洪敏和爹不时地通过几次电话，洪敏爹在电话里差不多磕头如捣蒜地给女儿说软话，说只要回来，想和春生好就和春生好，千样百样都依得她，要不告诉和春生在哪座城市也行，爹来接洪敏回去就是。洪敏在电话这端默默流着泪水，只和爹说和春生在外面打工一切都好，说春生对她也好，却死活不说和春生在这里开烧烤摊的事情。春生和洪敏商量着做完这年就回家一趟，所有两年生意的积蓄在来年拿下一家铺面的积赞应该相差无几。

春生知道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的简单常识，眼见银行卡上的积蓄一天天的增加，虽然有些房租城管卫生防疫大哥相应关节的打点用度，但整个生意还是缓缓地朝着春生预期的规划小步迈进，他每天和洪敏一样满心欢喜，沉浸在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的忙碌与劳累之中，他不怕与洪敏的幸福那么渺小而且珊珊来迟。春生每天都会放起COCO的歌，因为春生深信，每个差别的人生都会意义深刻，但短暂的人生就应该象COCO的歌唱那样热烈而奔放。于是他觉得所有的辛劳的付出都必不可少，所有屈意尊严的小小牺牲都物有所值。

立冬才过，春生和洪敏的烧烤生意好得出了奇，除了常来他那里的学生客还有好多开着小汽车的也来他的小摊买烧烤吃的，春生有些诧异老天特意对他的垂怜，仿佛那不可把握和审度的运势也深深知道春生的美好愿望，它也知道春生要铺排一个让洪敏爹目瞪口呆的排场婚礼，然后风风光光地把洪敏娶过来。那阵春生和洪敏累得快瘫倒在地，夜里他们往往听着COCO的歌忘记了关掉小喇吧就沉沉地睡去，一早又从COCO热烈而奔放的歌声中睡眼猩松地醒来。

春生已经听起过好几个客人说起新落成的体育馆要开演唱会的事儿，有人还为主角是男是女在他的摊前争执不休。但大意说起来反正会是一个国际级别的大腕人物，无疑将会是这里有史以来最轰动的盛事。很快当地的报纸和电视就澄清和坐实了人们议论纷纷的传闻。城里到处都张贴上了大幅电脑喷汇的巨大海报灯箱，电视上也滚动播出这一足以使人无比兴奋至兴高采烈的重大喜讯，

城里大小酒店宾馆旅店几天之内抢订一空，四面八方涌入的人群挤满了大大小小的广场街道和每一家饭馆餐厅，整个餐饮娱乐行业进入空前二十四小时的超负荷运转，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街道上车水马龙，整夜整夜的人声鼎沸。极度兴奋的人群根本无法入眠。而前来演唱的正是春生魂牵梦萦叫做李纹或是COCO国际巨星。

洪敏还是专注地忙碌着烧烤的生意，接连转轴不停的起早贪黑已经将她推向了体力行将崩溃的极限边缘。而春生却已经被整座城市从未有过的疯狂与热烈汹涌裹胁。他被从未有过的热烈和奔放的情绪所鼓舞和撑胀得象一具高大的人形气囊。以至于他满脑子尽是那些铿锵有力的唱腔和炫目射入天空的灯火，还有此起彼伏的口哨和尖叫，有什么会是比这更有力对于热烈而奔放人生更大的鼓舞和指引呢。春生差不多快要遗忘那近在目前唾手可得的幸福，他差不多要忘记了家乡忘记洪敏忘记了气势宏大的婚礼。

他已经集中不起注意来烤好一串牛肉或是土豆片，但前来的顾客络绎不绝他们好象已经忘记了来买烧烤的初衷而且对春生的心不在焉表现出极大的理解与宽容。喧嚣与哗动掩盖了这座城市的所有含义，没有人在此刻会想起投诉起噪音污染和扰民所有善良举动，春生又象当初那样把挂在太阳伞架上的小喇叭开到最大，里面源源不断地重复着送出COCO的歌曲。

后来春生还是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气给洪敏提起了看演唱会的事情，春生的话才到嘴边就遭到洪敏坚决的反对。洪敏觉得，往后的宽大亮敞的烧烤店，以及一场让爹瞠目结舌的婚礼会比一场短暂豪华热闹的演唱会更有意义，洪敏觉得不该丢掉这难得的机遇花费平常日积月赞的血汗钱去看一场不能当饭吃的演唱会。春生和洪敏最后还是为这事吵了起来，争吵的结果是谁也没能说服谁，春生和洪敏各执己见还是重复着往日的生意，只是各自心里都觉得从未有过的难言其状的憋屈，他们觉得这种憋屈来自对方，好象又不是，它来自那里呢，他们各自费尽心力也无法厘清它的源头。

后来洪敏在对峙中决定作出让步，她对春生说实在要去看那就春生一个人去看，春生说要看就和洪敏一起去看，要他一个人他也懒得去看。再次升级的争吵把春生与洪敏引向更深的沉默。洪敏差点就要拿起手机给爹打电话。而春生也激动得把手高举差点要括洪敏一个巴掌。

演唱会的各类门票在开演的头两天就抢售一空，还有心急火燎的人流从四方涌入，他们为了黒市黄牛党手里求得一票而四处穿梭。春生提不起要去买一张黑市票的精神，生意的超级忙碌和与洪敏的争吵已经把他迫到心力狡瘁的境地。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生秘密而渺小的梦想注定也成了空幻。但他还有洪敏，还有连自己也无法预知的和洪敏的婚礼。春生口头的放弃最终打破了与洪敏连续几日的僵局。气氛的缓和反而使春生和洪敏各自心里生出于对方轻微的愧悔。世界何其广大，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退却一步站在对方的境地作出宽宏的思量。

开演的前天下午城管的胖子大哥打来电话给春生说，由于演唱会的原因，市里区里的头头们都要亲临现场观看，为了保持城市的整洁有序全城所有的路边摊统统停止营业。胖子大哥一再叮嘱春生要认清形势不要往枪口上撞，捅出漏子不光谁的脸上不好看还有可能罚款拘留，到时大哥不光救不了人连自己的饭碗也要打翻走人。胖子大哥还在电话里透露，演唱会过后全城要开展全国性的创卫活动，要进行一场取缔路边摊的专项整顿，要春生早做好退步准备。挂断电话春生怔在原地，这突如起来的消息把他宏大的计划推出去很远很远。

但这所有的一切看似与COCO的演唱会有关，但短暂的的热闹与繁华转瞬即逝，此城终究要回归本来生活和运转的样子，街道如常的车来车往，中学的学生也会象往常那样拖这疲惫的尾巴鱼贯出入。春生觉得自己和洪敏象两粒与这座城市毫不相关可有可无任人忽略的尘埃，他不知会飘向那里，亦不知将去向何方。

演唱会的现场象一块巨大的磁石吸走了所有的人群，整座城市亮着明晃晃的灯光，各色店面不约而同早早地打烊关张，所有的街道与楼房几乎空无一人，春生和洪敏留在租来的房子心里聚集着前途未卜的阴云，但他们觉得这是个特别的日子，喜悦的日子，高兴的日子他们应该以最快的速度驱散那些与此格格不入的阴郁。

后来春生与洪敏一起动手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酒菜，他们决定也要以自己的方式铭记和庆祝这个特别的日子，开始春生与洪敏一边吃菜一边喝酒，接下来他们决定也开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演唱会，先由洪敏主持，春生唱，唱COCO的曲子，唱不完整或是走调就由洪敏罚酒。春生压着嗓子唱了一阵换春生主持洪敏唱，唱不好春生也罚洪敏喝酒。再后来春生与洪敏一起唱一起喝酒。遥远的演唱现场夜空灯光交织，人群如痴如醉酣畅淋漓不能自拔，COCO震撼的歌声远远传来，与春生与洪敏的歌声在屋顶的夜空交汇，发出神奇天赖的回响。春生与洪敏分不清彼此的唱歌的声音。仿佛自己就是COCO，COCO就是自己。

春生和洪敏后来都醉了，他们双双醉倒租来的小屋里，令他们无比沉醉的也许是酒，或是COCO的歌，也许什么都不是，可能热烈而奔放的人生本来就不可避免地要遭遇几场宿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