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死去的人
个人日记
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
清明。应雨。微凉。无家祭,思远人。
与刘念相交甚浅。初见他时便要与我拼酒,砰砰砰开了几瓶大理沿花台一字排开。我定的喝法,对瓶吹,一口干,喝飚者输。两气咕隆隆各下两瓶,面无难色,心静如水。三瓶才下一半,刘念扑刺刺狂飚,连同前面下去两瓶一飚而尽,刘念认输,从此只与我砰杯小饮,逢人夸我酒量大海,至死再无与我拼酒。
一日,念母来访,说起念父几年前与人醉酒而故,说念喜酒,多与街娃儿混子喝酒耍乐,打架滋事。恐生事故,遂耗金万余送来投军,希图念受些砺志精进奋斗刻苦精神,与社会不三不四浪子断绝往来,。念母言讫涕泣,悲不能禁,多良言相劝乃止,临别,强赠高烟数盒,吃食几包,独无酒。后来与刘念喝酒渐少,年不过一二。
后念求假,无人敢许。念母访,许之,念亦数日不归,日与街娃儿恶少饮酒游荡。拿念,拳脚修理囚闭如故。凡三年,念饱吃拳脚无数,禁闭无数,终无讨饶抱怨愧悔。退伍会餐,念与众修理大哥一一敬酒,但说几年承蒙教悔,感激不尽云云。酒至高处,分与抱头而哭,似无前隙。约二年,一哥们来电,说念事,言念辞职操了社会,买药看场,开赌收帐,开发廊抢地盘,虽混得江湖一匹小哥,但死于江湖恩仇乱刀有时也。
命定与祖父无缘一面,甚憾。几年前见一张翻印的黑白半身照,祖父大约穿着对襟黑衫褂子,剃了蒋式光头,面容清瘦俊朗,目光忧郁坚毅。对望良久,曾想站在对面的也是一匹性情拼搏的汉子,我从他那里走来,他对着我欲言不能,彼时,在巨大的沉默之下他想了起些什么。
祖父嗨过袍哥,曾也打杀到堂口上八位二爷交椅,卖过烟土,逃过拉兵,躲过日本轰炸重庆的飞机。并横刀夺了祖母亡命陪都。若彼兵荒马乱朝不虑夕的年代,我确信,祖父是个勇敢浪漫而又富激情的男人。四九立国共和,举国大兴铁路,成渝线开建在即,祖父在乡贱价圈号几处山场,广集力汉进山伐木,札成木筏顺溪而下,以应成渝枕木之需,赢财无数,不在话下。
然祖父不晓政治,枉然将所有修房造屋剩下的余财买置田地,意欲日后安顿奔波,翘起二郎腿坐地当个收租佃地主。幸得一八拜交江湖兄弟警言相告,说那土改阵仗翻天,若真真做了地主,没收了田地不说,只怕是草命也难保住。祖父旋将所买田地悉数白手相还,才幸免了日后大斗地主的一场凄风苦雨。
历经数十年此起彼伏波澜壮阔的大小运动风浪,祖父还是没有逃过最后的一排浪子,被没了房产生意与年幼的爹流放到了遥远的山野。从一个旧式老爷沦落到店员再堕落到一家子贪污犯的新式农民。后祖父病笃,连续打掉爹手里的药片,虚弱地靠在爹少年单薄怀,七日而去。二爷祖父,字汉如,嗜赌如命,不喜烟酒,生未纳妾。
咄咄事怪。经年毋念及的烂人前夜脱梦于我,梦中哥俩举杯相邀,谈笑风生,全然同学少年模样。彼年青葱烂漫,干皮潦草,然志在四方千里,匀净吃几大快肉,喝几大碗酒,共赴河西有梦。
一日,与烂人同处一岗,哨边一服务社,东西屑屁,价钱独门冲起贵得咬卵,二三子怀狠在心,皆欲窃之而后爽快。烂人独有艺术,是晚得手歪果酒二瓶,杂食数宗。暗藏于榛莽刺林。周日,烂人约同猪圈裸浴,于林将酒食出,共而吃之,炫其艺术精湛,鬼神不察。我忖此子有难他当,有福共享,真丈夫也,遂与相交,结为铁党死血,生不弃也。
后与烂人别,每有书信往来,互诉衷肠碎念,未曾断绝。烂人貌俊,风流杀艳,性耿直豪爽,凡三年,结交南北兄弟无数,为兄弟两肋抡菜刀打架擂神无数,明暗里摧花败草吊蛋无数,名绝河西,后无人步尘。及烂人打马而还,情独钟一鲁中殊色女子,图共修同榻正果,然天遥地远,水阔天长,光阴吹命,情有空花无实果。
烂人忿甚,至此视女子若流水扬花,喜则稀奇捧爱如小妖儿,怒则鄙弃打骂同烂猪狗。那河西梦早就强戮灰飞烟了灭,管你多情笑我还笑他。烂人日日纠结一帮小弟,收保护费。搓麻将,出老千,买打打药,炸人人马吃香喝辣纸醉金迷酒池肉林天上人间不在话下。
浪荡数年,遇我则喝酒凯歌彻夜尽述当年情。大约烂人已然厌倦浮云也似江湖流浪,忽一日也投了一单位做起正经事业。一时圈子里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兄弟亦只道他远走他乡避人耳目干了别的勾当。忽一日又小哥来电,言烂人也于前日酒后与同事炸金花抓扯结下叶子着仇隙背后下刀刺毙于墙下。后经医学鉴定,刺客刀刀致命,烂人果劫数难逃也。
嗟乎,设若众生历百千亿劫而生,皆幸运,以死终结即得永恒。
文章评论
雲海
三个值得读者追忆的亡灵。 三个有着不同的人生,却都是不同凡响的历程。 回首,平平安安才是福。 近乎 古文,云海学习。[em]e160[/em] 祝朋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