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

  
（ 一）意外的相遇

    “ 三姑你看！从老李大娘家后门走出来的那个-----那个-----那个谁咋还那么好看呢！”出乎意料的遇见，匆忙间大脑有些断篇，原本的伶牙俐齿瞬间变成一个出色的磕巴儿。一米四几的三姑那可是机灵鬼儿，别看七十几岁，小腿儿倒腾着，小嘴儿叨咕着，“三老快”真的不虚美名呀！“大侄女儿呀，你咋还忘了呢，她不是咱家邻居你四姨家的小丫儿吗。瞧你磕磕巴巴的，真逗人儿！”
     一起玩了十几年的发小，怎么能不认识呢。几十年不见，只是事发突然，激动，冲动，感动---------整个一个动感地带，震动颠簸，造成神经中枢混乱，断片而已。
     编着两个羊角辫子，辫梢儿用透粉色的绫条扎成花瓣状，牵制到耳前，一蹦一跳，不停地蹶哒，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睛也随着忽闪儿忽闪儿的，神灵活现的，真是可爱至极。童年的小丫在我眼前瞬间的回放，还没等我按下停止键，说不清我和小丫在相对的运动中谁是参照物，不觉间飘飘然的面面相觑。那双大眼睛虽说有点深陷，那眼皮儿可是上下双了又双，透紫色的蛋糕裙匹配着小丫那白皙的皮肤，脚上那双乳白色的高跟鞋特别搭调，优雅恬静的淑女风范。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在面面相觑的刹那，久别重逢的狂喜表现为：跳跃式的拥抱着，跳了再跳，抱了再抱，语无伦次的不合时宜的谈起别后几十年间的过往，听进去的没听进去的，都融进青天白日中随风而去
      我握着小丫儿的手，翻过来背过去的不停地看着，小丫摇摆着我的手，调皮的悄声唏嘘我：“我说姐姐呀，咱小时候跳大绳，手心手背的分两伙，我俩是死规矩，永远是手心儿呀。别翻了，咱俩永远是一伙的。”虽说几十年没见，一旦见了，还真是涛声依旧呢。实话告诉你吧：“从八六年去外地上学以后，条件改善了，冻手的问题解决了，虽说末梢循环不比正常人好，总算不再冻手了。"
我不放心，还是仔细地端详着：伤疤好对称呀，左右手小拇指掌关节对着的手背部各有一块普通红枣那么大的一块疤痕，两个食指的掌指关节处各有泡开的一枚黄豆粒大的疤痕，手背处还有几处疤痕模糊不清。仔细抚摸，能感觉有略微的凸凹不平，肤色和纹路与正常也有差别。“小丫，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其实你的手远看挺美的，应了那句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要是这些疤痕长在你的脸上，哇塞，谁敢娶你呀。”我不时的调侃小丫。

                                             （  二   ）冻手记
     溃烂成冻疮
     小丫手背上的这些杰作我是相当的清楚，七几年东北的冬天刺骨的老北风不停地刮着，蓝天白云，老北风，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那是干冷干冷的。小丫家的窗户是上下开扇的，窗户虽有对茬的玻璃罩着，可窗户四周的缝隙有的可以伸进小手指头，虽用发了黄的旧了有些年的报纸糊了一层，在刺骨的老北风恣睢下，发出滋滋的惨叫，小丫家不是很富裕，穿的粗布棉袄棉裤有些肥大，棉袄袖有些短，刚盖住手腕，走在路上灌满风是没有问题的，那露在外面的小手背儿自然会受到伤害。一入冬，小丫的手背就肿的像个发好的大馒头，颜色红紫，不敢攥拳，自然做事很吃力，每天晚上奶奶都会用干辣椒或是茄秧杆儿，放在热锅里煮沸，然后盛在盆里，给小丫泡手，这些虽能够促进血液循环，对小丫的手来说只能起到暂时的舒缓作用，因为小丫不可能整天呆在屋里，她要上学，教室的环境还比不上家里温暖，一个站炉子屹立在教室的中央，刚开始生炉子时，班主任老师早早的来到学校，用清水把灰黑色的煤渣搅拌均匀，用火铲子轱辘成不规则的煤球，放在炉内正在燃烧的棉花柴上面，这样一开始借着柴势火苗还行，渐渐地那跳动的火苗被灰色的煤烟遮掩下来，越发的浓烈，颜色略微暗黄，老师说赶紧盖上炉盖儿，当炉内烟量急剧增多，压强达到一定程度时，也就达到了煤球的燃点，煤球便会燃烧放出热量。生炉子也是一门学问，除了小丫不能躬亲此事，别的同学都轮流来做，学着老师的样子，分步来做，真是有模有样。朴实善良的农村孩子，在条件艰苦的环境里读书，自己动手去营造生动活泼温暖舒适的氛围在他们看来是一大乐事。小丫每每坐在温暖的火炉旁看到同学们自己动手的情景，心中难免滋生感动与自责。多要强的小丫丫，她怎么能甘心落后呢。都是这双冻手惹的祸。其实在教室里用煤球取暖也只是头两节的事，其余时间就稀流的燎些同学们从家里拿来的玉米棒和棉花柴。那时候家家都缺吃少烧，学校更不例外。所以教室的温度过两节课以后就慢慢地降低啦。每到课间的时候，同学们都到操场上跳绳，撞拐，蹦格儿，踢毽子。小丫拖着冻得馒头似的一双小手，趴在窗台上眼巴巴的观望。运动取暖的同学们个个生龙活虎，真是好生羡慕。小丫不能运动，变的末梢神经有些麻木，那颗烦躁的心也变得有些苍凉。所以在学校大多时冻手的感觉是麻凉麻凉的。几天的功夫，小丫的手背化脓生成了冻疮，她父亲托人去县里的医院弄来一盒冻疮膏，也许是弄晚了，冻疮膏只能预防，面对这化脓的伤口觉得无能为力。到了医院医生也只能消毒包扎，没有更有效的治疗方法。这下小丫的两只手都用纱布包裹着，更为严重的是左手创面过大，必须上托板，用绷带挂到脖子上，在力挺严寒的战场上，脆弱的小丫成了无药可医的伤员。不只是疼痛，生活都不能自理。比如吃饭，穿衣，写作业，去厕所，总之凡事用手的事情都很难做到。

漫长的黑夜
双手麻凉一天的小丫，在奶奶的精心伺候下吃过晚饭，奶奶给她脱去棉鞋，把她拽到炕上。小丫疲惫的躺在炕上听家里唯一的家用电器羚羊牌的收音机，那还是父亲让知青从省城给买回来的。此时收音机那头传来的正是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那激昂的声音，那动人的情节吸引着小丫的注意力。等奶奶把一箩筐的苞米棒塞满灶膛后，上来给小丫打开铺盖，让小丫躺下休息。小丫真的困了，躺在奶奶身边，奶奶用手轻轻的打开小丫手上缠裹的纱布，小丫不经意间看了一眼伤口，没有血迹，只是露出白亮的一块，奶奶没有告诉她，她害怕明白，后来小丫告诉我，那是冻到骨头了。奶奶用清水洗过的白菜叶轻轻地敷上，据听说白菜去毒火，顿时一阵清凉让小丫感觉少有的舒服，奶奶用纱布轻轻地包裹上，等明早取出白菜叶，用药棉和纱布重缠上。小丫偎依奶奶身旁，奶奶用手轻轻地拍着困倦的小丫。前一阵奶奶塞在灶膛里的苞米棒大发热能，火炕渐渐地热了起来，小丫感觉双手由开始的麻凉转为舒凉，然后变得温热，最后变成燥热，伤口处一跳一跳的，机灵机灵的疼痛，渐渐地疼痛加剧，针刺一般。小丫趴在炕上用头顶着炕席，让两条腿弯曲，跪在炕上，然后辗转，最后坐起来。疼她的奶奶没有睡，小丫把两条小腿叠加在一起，让奶奶把枕头放在上面，然后把两只受伤的手轻轻地放在上面，间隔一会就得动弹一下，热炕坐久了屁股受不了，腿盘久了会麻木失去知觉，再说那两只冻手也喜欢不时地换位，没事穷倒腾着，总比一动不动的挺着好受多了。小丫战胜疼痛的秘诀就是哼哼，她还是个孩子，每当夜里疼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她会喊：“妈呀！手太疼啦！太疼啦！奶奶！奶奶！咋办呢！疼死我啦！疼死我啦！可怜可怜小丫吧！可怜我吧！可怜我吧！”小丫把这些哼词用颤抖的声音协和在一起，一遍又一遍的哼唱着，开始的时候很粗糙，隶属原生态唱法。每到这个时候疼她的妈妈，奶奶不管多晚都会陪坐在小丫身旁，帮她一起挺过疼痛。小丫只是哼唱，没有眼泪，奶奶和妈妈劳累一整天了，有时坐着坐着就打起瞌睡啦。小丫依旧在哼唱着，哼久了，哼累了，声音变得细小，变得温柔，颤音特别的圆滑，恰似一首催眠曲，迷迷糊糊的催睡了自己。大概这个时候妈妈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奶奶轻轻地给小丫盖上被子，整个夜里小丫都是和衣而睡，如果夜间不去厕所还是比较惬意的，为了避免麻烦，每顿晚饭精明的小丫都吃一个小块的玉米面饽饽，一点白菜而已。年仅十岁的小丫，每天都折腾到后半夜，在折腾到疲惫难耐时睡去。这样漫长的黑夜折磨着小丫足有两个来月。
      
     

难言的苦衷
伤口的疼痛可以说出来，可是上厕所解裤带，提裤子，如果遇到大便，自己都不能处理。在家还好，小脚的奶奶陪着她，可是在学校发生这些都成为难题的小丫真是苦不堪言。感谢班主任老师，虽是男老师，很细心，特意安排班里几个懂事的女孩陪在小丫左右，上厕所，喝水，装书包，护送回家都有专人看管。再怎么节制自己养成少麻烦人的习惯，也终究把难看的一次晒了出来。头天晚饭小丫吃了一块比较大的地瓜，感觉肚子胀气，早晨没吃饭就去上学啦，整个第一节课都没有上好，肚子里稀里哗啦的叫个不停，大便的感觉越来越急迫，老师还在上课，怎么办呀，这时候喊老师，求同学真是丢死人了。于是小丫用双手扣押着肚子，屁股在板凳上左右扭动，说来这点子还算没有被到极点，终于挨到了下课时间。用右脚踢了一下同坐的海燕：“燕子，快点陪我去厕所，不好了，我要拉肚子，快点吧！”说话的时候，小丫的脸上渗满了汗珠，那双冻手在紧张的纠结中没有一点疼痛感，倒是因为大便的急迫憋得抖动起来。机灵的燕子，嗖的一下从小丫的书包里抻出一条卫生纸，麻溜的扶着小丫快步奔向女老师厕所，燕子知道小丫从来不在学校大便，一定是身体出现了问题，所以非常时期去女老师厕所里非常对待。解裤带，擦屁股，提裤子，系裤带，燕子有条不紊，恰到好处的完成了整套动作。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小丫搂着燕子，哭着说：“燕子你对我太好太好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燕子做了一件大好事，特别的高兴，嘿嘿的笑着：“丫，你快点好起来吧，同学们都等着和你一起蹦格呢！”单纯善良的燕子，用最朴实的语言安慰着受伤的小丫。
特别的考试
这是四年级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英语一科实行全镇统一考试，外校老师监考。和往常一样，小丫早早的坐在火炉旁，准备好考试用品，和同学们一起庄严的等待监考老师的到来。不多时铃声响起，两位严肃的考官健步踏进教室。首先要求严肃纪律，严格按要求去做。然后每人发一张八开的考试纸，那时候的考试内容是监考老师抄在黑板上的，同学们按着考试内容标清题号，然后逐一的答在这张纸上即可。小丫还清楚地记得，第一道大题是默写26个英语字母，要求考生自己画出四线格。缠着绷带，挎着托板的小丫，别说画四线格，就是填写字母都不能正正当当的呀，考场上静极了，笔与纸的磨察声特别的清晰，可小丫试过，根本画不出格来呀，情急之下的小丫哭着央求监考老师：“老师,老师我手疼，我咋的也画不上格子，求您给我画上吧。”其实监考老师早就注意这个哭鼻子的小丫了，和另一个监考对视了一下，默然的走到小丫桌前，迅速地在小丫的卷纸上画出了四线格。小丫尽量稳住自己的两只冻手，在四线格里完成了第一道考试题，以后的几道大题稳稳地写出答案，虽然不是很规范，可是小丫已经尽力了，握笔的右手变得湿漉漉的，她担心自己会答不完考试卷，脸上渗出了很多汗珠。她知道这是一个特别的考试，马虎不得，终于在下课前答完了所有的考试题目，速度虽慢了点，但是质量很过关，不知道为什么，监考老师当场就告诉小丫：“放心吧，你的答案我都仔细看过了，没一点问题。”短短的几句话是对小丫两个月来坚持上学的肯定，可以说是雪中送炭般的安慰，此时的小丫泪水与汗水交织在一起，痛苦与喜悦交织在一起，那该是一种怎样的五味杂陈。


投其所好的隐情
成长中的小丫特别注意这双手的保护，母亲在没入冬之前早已准备好军用的纯羊毛的手闷儿，在棉袄的袖口缝上一块马蹄形的带毛的羊皮，每晚泡手是必须做的功课，两年后伤情有了特殊的好转，伤口没再破开。由于末梢循环不是很好，每到最冷的天气依旧有灼痛的感觉，两只手时常肿的像个小馒头似得。此时的小丫已经成为一名中学生了，小丫冻手出了名，小丫的学习也出了名，在念中学的日子里，每到冬天，老师和同学们都特别爱护她，安排小丫坐在火炉旁是不容置疑的。有趣的是：一天中午，小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抄歌词，坐在小丫身后的几个男同学在闲聊着什么，班长同学突然提出一个问题让那几位回答：怎样预防冻疮？这个醒目的问题深深地吸引着小丫，她依旧没有动声色，只听几个男同学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最后只听见班长说用鸟粪和一味中草药（小丫后来忘记了中草药的名字）和在一起涂抹在患处效果很好。单纯的小丫没有反应，从来没用过这个偏方。知情同学都知道那时班长喜欢上小丫啦。直到三年级那个冬天，小丫住校，班长早早到班级把炉子生好，当小丫走进教室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书桌堂里放着一双宝石蓝刺着梅花的呢绒手套。小丫依旧沉默了好久，那个冬天在小丫的心里特别的温暖，那些愈合的伤口再也没有复发，偶尔的几次红肿也很轻微。十年寒窗，一九八六年小丫步入了高等学府，有暖气的教学楼温暖而舒适，闲暇时戴着那副宝石蓝的手套，漫步梨园小径，沐浴着冬日暖阳，感受着心灵春天的无限美好!

友情寄语
亲爱的小丫，难得的发小知己，我亲眼目睹了十年寒冬让你那双原本俊俏的双手雕刻上错落有致的疤痕，十年，在你人生路上那是一个不短的时段，你经受着常人很难接受的考验。小丫是痛苦的，小丫是坚强的，小丫是幸运的，小丫是成功的。痛苦磨练了你的意志，铸就了你的刚强。忆往昔伤口之痛，看今日偶遇之快，我衷心的祝福小丫坚定你的信念，与阳光携手，放歌于流年，让美丽永存，让幸福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