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的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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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不得的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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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站台上,等待远方来的火车。身旁一对情侣,风吹起女孩鬓角的秀发,男孩伸手轻抚她的发丝,仿佛弹拨一根根琴弦。我看见,男孩眼中潭水一般的忧伤与深深的不舍。不知道,他们是短暂的分别,还是永久的别离。相看两不厌,惟有一双泪眼。此后,读诗人的诗句:你的秀发,是离别的琴弦,我舍不得,用手抚摸……
 
       也许,余生已成陌路,一去千里,在暮霭里深深向你俯首,亲爱的,请你为我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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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是生命中最婉转低回的乐章吗?爱情也只有在两种东西面前,显得百转千回、荡气回肠。一是光阴,二是离别。
 
   画家黄永玉对表叔沈从文说:“三月间桃花开了,下点毛毛雨,白天晚上,远近都有杜鹃叫,哪儿也不想去了……我总想邀一些朋友远远地来看桃花,听杜鹃叫……”烟花三月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画家舍不得满目春光,放下手中一支画笔,邀三两赏心之人,看陌上烟花,听春天鸟鸣,品茗,煮酒,一醉方休,在桃花丛中睡去,哪管落花几重?只因他舍不得风和日丽,春光旖旎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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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岳霖教授暮年时,有人让他讲讲与林徽因的往昔。他摇摇满头华发,摆摆手,只字不提。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她是他的心头的一颗珍珠,是他晴空的一轮皓月,是他一生的人间四月天。她是他心底的一枚碧玉,只养在心里。他不舍得和任何人提及她。不提,不诉,不言,不语,沉默对爱情最大的尊重。曾经,她的家搬到哪里,他也跟着搬家,去做她的邻居。他常去她家聊天,琴棋书画诗酒花,唯独不谈爱情。
 
    半个世纪的脉脉情深,哪是舍得说出口的?似水流年中,相思以终老。
 
    人世间,镂骨铭心的爱情都值得尊重,为什么一定要有一座婚姻的大厦呢?美好的爱情值得用一生去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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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读书,不要想着实用,更不要有功利心。读书,只为了自身的修养。
 
    邂逅一本好书,如同邂逅一位知己,邂逅一个善美之人。有时心生敬意,有时怦然心动。仿佛你心底埋藏多年的话,作者替你说了出来,你们在时光深处倾心相遇的一瞬间,情投意合,心旷神怡。
 
    张潮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深浅为所得之深浅耳”。读书达到这样的境界,也将人生活得如此清明而透彻。
 
    平日里读书,最喜欢的几本,大都来自古老雅洁的文字,来自源远流长的汉语。它们几乎与现实的浮华和喧嚣,永远隔着深深的沟壑。好书如佳茗,令人舍不得放手的,就是这样的好书。如:《红楼梦》《幽梦影》《小窗幽记》……我依靠它们得到灵魂的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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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然明白,读书的目的,原来只为了和好东西倾心相见,如:好事,好人,好物,好情。
 
    有人来借书,其实内心真舍不得借。有时借出去了,心里总是放不下,牵挂着,惦念着,魂牵梦绕。
 
    一日,书还回来了,封面上沾满油渍,书页折痕无数,书中用笔画了又画,仿佛一个绮年玉貌的女子,被折磨欺辱了一般。残花败柳,蓬头垢面。捧在手里看了又看,无限怜惜。真不想要了,只好重新再买一本。再买,不一定能遇见原来的那本,出版社不是一家,装帧不精致,心里难受极了。
 
    有时,书借出去了,两年也没有还回来。仿佛两军阵前,派出的使臣去谈和,非但没有谈和,连性命也丢了。以后,遇见那个借书的人,忍不住对书的惦念,向他提及。他两手一摊说,不知道丢在哪里了,找不到了,还那么理直气壮。他心里一定想,不就是一本书嘛,这么小气,值得你惦念这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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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种人第二次再伸手向我借书,我是断然不借了。一个不懂珍惜文字,不敬畏文字的人,我不喜欢。我们不属于一类人,这样的人,交往一生也不会成为朋友。
 
  有的书借出去了,还回来的时候,整洁依旧,不仅毫发无损,而且还包了洁白的书衣,仿佛花容月貌的女子,穿一件洁白的纱裙,内心一瞬间洁净喜悦起来。让我对还书的人起了珍重之意。我身边就有这样的女子,她纯净,博学,懂得文字的美好。在浮躁喧嚣的尘世间,能遇见这样一位爱书的女子,也是很幸运的事情。
 
    其实借书,还书,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质和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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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不舍的还有光阴。
 
    抚摸一部旧书,仿佛揣摩一段光阴,又似观赏和留恋几十年前的月光。
 
    我年少时拥有一部《红楼梦》,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那部书共有四册。装帧精美,古意幽幽。书影上是一位冰清玉洁的女子,安然地依在山石旁,长裙垂地,拈花沉思。她心中默诵着: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脚下的竹篮里盛满落花,她就是水晶心肝的林黛玉。年少时,我便读到人间最美的书,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有人曾问张爱玲,《红楼梦》《西游记》比起《战争与和平》《浮士德》那部书好,张爱玲正言答道,当然是《红楼梦》《西游记》好。我也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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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部《红楼梦》沉浸在流年里,文字的魅力绵延千里,流传了几百年。它开启多少人文学的梦想,也成全了多少人关于文学的梦境,连作家张爱玲也不例外,许多大家都是站在《红楼梦》的肩膀上触摸到了月亮。
 
    此后多年,随着父母从关中到了陕南,再回长安求学,辗转,迁徙,漂泊,我遗失了《红楼梦》中的第二册,一部《红楼梦》便成了残梦。我翻遍家中的每一寸角落,再也找不到她,犹如遗失在岁月尘埃里的一颗珍珠,消失了。后来,我时常去书店或旧书摊淘书,希望能遇见同样版本的《红楼梦》,可是,再也不能了。李延年诗云:佳人难再得。其实,好书同样难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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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很多事就是这样,离散了,走失了,便已是长长的一生。
 
      我犹如遗失了一位情深义重的故友,丢失了自己绮丽的青春年华。好书难再得,一如知己难再得。
 
      一生不舍的无非就是这些:骨肉至亲,三两知己;清茶一盏,好书几卷;看陌上烟花开遍,柳丝如烟。似水流年里,读书,写字,品茗,赏花,舍不得的好人生也不过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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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娟      编辑: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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