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

那年，雨下的滂沱浩荡，又密又稠，赶上是梅雨季，大雨连着小雨，小雨连着细雨，走走停停，断断续续，洋洋洒洒的好几天。田野上，已是葱绿，玉米没过了头，正在等一场雨，喝饱了就扬花抽穗，结出籽实。大豆可着劲的长，细碎的豆花被雨打落一地，过几天，小豆荚从花柄里拱了出来，娇滴滴的可人。

少时的我，大抵上还听不懂雨，只会看，瞪着一双满是童稚的眼，看雨落大地，茫然而好奇。
本来是个大晴天，太阳足够的辣，可就你一转眼的功夫，当空一声炸雷，雷声轰隆隆的碾压过村头，乌云在远处翻卷，激荡，滚滚而来，闪电撕破天幕，挟风裹雨的在头顶上肆虐，天地一片狼藉，一副地动山摇的样子。

在田里耕作的农人，顾不得手上的活计，撒腿就跑，已经忘了把裤腿卷起。放学归来的孩子，被风吹的直打趔趄，不管啦，快跑哦，一会山洪下来，河水漫溢，就回不了家了。

等我以风一样的步伐窜进家门，大大的雨点子跟着我的脚后跟，从半空狠狠的砸了下来，大地都被砸的狼烟四起，泥土被雨水掀起又落下，门口的柳枝像个疯婆子的乱发，被风揪的一团糟，风声，雨声，夹杂着电闪雷鸣，空气里弥漫着刀枪剑戟的味道，整个世界都飘摇了。

我就趴在窗台看天，看雨，看雨中的小院。我家的鸡比我还精明，早就飞到鸡架上躲雨去了，它们都是见过世面的鸡，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担心被雨淋着，还有两只正闲着打情骂俏呢，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小狗阿黄就惨了，它才三个月大，哪见过这大场面，瞪着一双比我还无知的大眼睛，惊慌慌的躲在窝里，哼唧哼唧的哭，哭声像个婴儿。不忍心，抱回家放在灶坑里，立即破涕为笑，欢天喜地的直摇尾巴，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小家伙。

雨，一阵一阵的大，风，一阵一阵的紧，院子里很快就汪洋一片了。偷了奶奶的牛皮纸，折些小纸船，一只只从门缝放出去，纸船装满了我小小的愿望，那愿望迄今为止只有我知道。

这样的雨一直下，母亲便会隐隐的不安，总疑心家对面的山会突然裂开，洪水猛兽一样的吃掉家园，将随身能带的衣服打好包，就等着情形不妙赶紧跑，可往哪跑呢？若是那山真的裂开了，人怎么能跑过滚滚而来的洪流呢？幸好，那山现在依旧安然，旧时村庄也安在。

如今，雨还会下，不再急切，轻轻寂寂，细碎而绵长，这样的雨，更适合听。

雨若是夜晚来最好，不用临窗，躺着站着都行，闭着眼听就足够的美。雨丝细腻而幽幽，菲菲簌簌，像是满怀心事，揣一兜的絮语，落在屋顶，又聚拢在一起，啪的一声从屋檐跌落，声音清脆，别样的悦耳。

雨夜多寂寥，万籁无声，只有雨的韵脚细细密密的走，走进这多愁多情的夜。这样的夜，适合去想，想一个故人，想一些旧事，想到情浓处，莞尔一笑。“一别经年，故人可好？”身子无恙，心无所累，一切安好！“安好就好，其实挺想你的！”
雨夜 也适合读书，就读长短句的小诗，读一句“时间煮雨，终将一切搁浅，凉了过往。”情深处，眼里起了雾，从眸子深处铺开，心亦是湿漉漉的。那就合上书页，再去听一会雨。

想这雨要躬身走过多少沧海，才抵达我居住的街道，定是疲惫不堪的，那就歇在我的窗前和眉梢。或是轻叩风铃，一推窗，像旧时老友，落座，小酌，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说说它一路经过的城市和村庄，都发生了多少我不知道的故事，谁家的孩子趴在窗前，眼光清澈，正朗朗读那旧时儿歌。谁家的女子云丝轻绾，吐气如兰，捧一杯热茶，檐下听雨，滴答滴答。顺便问一下，路上可曾遇见我少年时放逐的希望。

不说话也是好的，就静静的听。雨走的落落寡欢，我就听它的忧伤。雨走的兵荒马乱，我就听它的悲怆。雨落在屋顶，我听它的欢快的脚步，环佩叮当。

少年看雨，雨声清脆浓烈，我是快乐的。如今听雨，雨声缠绵柔弱，我亦是多情的。雨落在过去，也落在现在，似琵琶声声，弹奏着最深情的弦乐。铿锵也好，忧伤也罢，雨，一直陪我在路上。

听说今夜有雨，那就与君约在天涯，一起看雨，听雨，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