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清风

   雨没完没了地下着，细细密密的织成了一张冰冷的网。深秋的街头雨雾弥漫，寒气袭人。恰是黄昏时候，路上行人步履匆匆。绿衣却正慢悠悠地走在这张无边无际的网中，朝着家的方向。这大约就是单身的好处，因为孤独所以不需要牵挂。

   刚从菜市出来，裤腿上溅了好些泥浆，还有菜市里那种烂菜叶子混合着鸡鸭鹅气味的空气总让她很不习惯。若是以前……哎！为什么要提以前呢？绿衣苦笑着摇了一下头，想甩掉那些如影随形幽灵般的记忆。

   菜市里零乱的摊位上堆积着各色蔬菜，水灵灵的透着诱人的新鲜。绿衣却径直走向了角落里卖豆花的摊位—— 一个铝制的大盆里装着白嫩嫩的泛着豆香气的豆花。兴许是被盆里腾腾的热气熏蒸的吧，绿衣的眼里起了一层雾。于是她就这样提着一袋豆花，带着些许怅然地走在了雨中。

   那时她和他刚走出校门，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住在租来的小屋里，做着收入低微的工作。所拥有的是彼此的关怀，和年轻的心对于爱情不顾一切的投入。

   绿衣是独生女，从小被娇宠惯了，对着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不知该如何下手。他便笑揽着她的肩将她拥进怀中，温柔地许下承诺：他会为他的“小公主”做一辈子的饭菜，好让她的“小公主”可以安静地念念诗，看看书，画画画儿。他要一生一世地照顾好她，永远不让她为他掉一滴眼泪。

   于是，她便习惯了他的照顾。下雨了，有他为她撑伞；天冷了，有他为她暖手；生病了，有他焦急地彻夜陪伴。那些日子一到下班她总是怀着雀跃的心情往家赶，看他在厨房里旋转的身影，看他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她常常偷偷地从身后抱住他，将头靠在他温暖坚实的背上，心中充溢着幸福和满足。或者她会拿出画夹，靠在厨房的门边画他忙碌的样子，当然一般是将他画成一副笨拙可笑的模样。然后便顽皮地看他故意装作气急败坏的样子，满屋子追着呵她的痒，直到她可怜巴巴地告饶，还非得逼着她说爱他才肯罢休。

   那时家里的饭桌上最多见的菜就是豆花，因为方便，更因为便宜。说它方便，因为他的工作常常要带回家来做到很晚，买豆花回家，只需要放在锅里烧热，伴上调料蘸着吃就可以了，这样他就可以腾出时间忙工作。说它便宜，因为买上一块钱的豆花就够他俩应付一顿了。那时的她和他除了对生活的满怀憧憬与对爱情的一腔激情外，可说几乎是一无所有。往往为了先给谁买件过冬的衣服而争个面红耳赤互不相让。

   回想那时的日子，她并不觉得苦，而是觉得心有所依情有所寄，眼前是亮的，心里是暖的。豆花吃在嘴里也别有滋味，她总想，盛在汤盆里白得像雪的豆花，再蘸着那揉合着酸甜麻辣的调料，像极了他们贫乏淡白却有滋有味的生活。而那质感细腻、温厚绵软的豆花更像极了他对她的爱。

   那时的绿衣以为他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

   后来，他们的状况越来越好，餐桌上菜肴也越来越丰富，豆花已经很少摆上桌了。只有她，想必从那时起便深深地埋下了豆花情结。

   再后来，他越来越忙，回家也越来越晚。渐渐地绿衣开始悄悄地买来菜谱学着做菜，想着某一日他尝着自己做的菜惊喜的样子，绿衣偷偷地笑了。不知是不是被他宠惯了，绿衣总是学不好，不是糊了就是没熟透，要么就是缺味少盐，绿衣深恨自己的笨拙。等到绿衣做的菜像样儿了，可以拿得出手的时候，他已经许久没陪绿衣吃过一顿饭了。

   再再后来，绿衣永远记得那一天，也是飘着雨的深秋，依稀与今天相仿，是他的生日。绿衣欢快地回到家，她买了许多菜，还买了见证了她和他青春年少爱情的豆花。她要给他惊喜和快乐，她要他知道她已经不是那个娇滴滴总是需要他照顾的“小公主”了，她是这间小屋的女主人，是将要照顾他一生的爱人。绿衣哼着歌儿在厨房里忙碌着，当一桌子飘着诱人香气的饭菜展现在餐桌上时，绿衣禁不住猜想，他看到后一定会惊讶得合不拢嘴吧。

   等啊等，他却总也不见回来。绿衣实在忍不住，打他的电话却已关机。时间越来越晚，饭菜越来越凉，绿衣的心也越来越慌。直到绿衣在卧室里发现了他压在枕下的纸条，上面只有五个字：对不起！绿衣。甚至没有告诉她这是为什么。他拿走了他所有的东西，从她的生命里彻底消失了。这就是她和他的结局，像那些滥俗的爱情剧版本，一点儿新意也没有。

   自他离开后，绿衣学会了做很多很多的菜，她的厨艺已经很好了。一开始是想着他一定还会回来，想等他回来做给他吃。后来是为了自己，毕竟她已没有了他的照顾，必须要自己面对生活了。再后来是为了想他，每当这份思念无法抑制的时候，绿衣就会去买上一碗豆花，再把他曾经做给她吃过的菜一样样做出来，然后坐在桌旁静静地流泪，直到饭菜凉透了却一口也吃不下去。

   雨似乎越下越密了，绿衣总是记不住带伞。大概是淋得久了些，绿衣的眼前一片朦胧，脸上全是冰凉的水滴。她不得不用手拭着眼睛，也拭去脸上的水。

   猛然间，远远走来的身影让她全身的血液于瞬间凝固。是他！不会错的。是那个离她已越来越远的男人，此时却向她越来越近的走来。只是他并非一个人，他的臂上还挽着一个明艳的女孩。他们正欢快地说笑着，绿衣可以明显地感觉出女孩眼底眉间甜蜜的笑意。而他呢？绿衣泪眼迷朦地看过去，他早已不是刚出校门的穷书生了。眼前这个衣着光鲜、风度翩翩的男人的确是惹人注目的。也许是他撑着伞遮挡了视线的缘故，他并没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她。当他将与绿衣擦身而过的时候，绿衣正好看见女孩将一块剥好的巧克力送到他的嘴里，他低下头就势在女孩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引得女孩“咯咯”地笑，他将女孩揽得更紧了。绿衣也注意到他揽着女孩的手上提着一兜菜，露在外面的叶子青翠欲滴。

   他终于与绿衣擦身而过……

   绿衣木然地看着这个曾带给自己快乐，而后又把快乐全部带走的男人，远远地走近了，又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转角。

   他变了，她呢？也变了，早已由娇憨柔嫩的女孩变为了隐忍坚定的女人。

   豆花煮开了，在桌上腾腾地冒着热气。还记得他曾经说过，吃豆花调料是非常重要的。她将大蒜细细地磨成蒜蓉，放入调味碟，搁些盐，加入红油辣椒，再加上些腌制好的青椒，淋上些麻油和藤椒油，撒几粒白糖，最后撒上一把葱花，调料便做好了。

   其实绿衣并没学会他的调料是怎样拌的，只觉得非常好吃。也曾问过他，他却没正形地笑说他的调料里有秘方，那就是对她的爱和承诺。

   看着雪白的豆花，看着鲜红的调料，忽然间绿衣却没有了胃口。

   走到窗前，望着雨丝飞舞的窗外，万家灯火，独我寂寞。

   手机清脆地响起来，涵打来的。涵是绿衣同事的朋友，同事的喜宴上认识的。见过几次面，吃过几次饭，如此而已。

   他说他爱上了绿衣，希望绿衣能接受他。呵呵，那个笑起来眼里带着稚气的男孩。

   就在一瞬间，绿衣几乎想答应他了。因为此时此刻绿衣是多么多么害怕满屋子的冷清和孤寂呵！何况他是个并不糟糕的男孩呢。

   绿衣笑着问道：“爱可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你预备怎样来爱我呢？”

   涵短暂的沉默，而后是坚定的声音：“我愿意为你做一辈子的饭菜，我要一生一世地照顾好你，永远不让你为我掉一滴眼泪。”

   绿衣握着手机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凉，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何等熟悉的话语！男人的承诺莫非都是一个样？绿衣冷然轻笑。

  “谢谢你爱我，但请原谅我不能接受”，绿衣淡漠的声音。随即便挂断了电话然后决然地关机。

  “对不起，我已经顾及不到是否会伤了你的心。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没有开始便没有结束，这样，最好！”绿衣在心里默默地说。

   桌上的豆花已经凉了，窗外，霏微的细雨仍在飘洒。绿衣对自己说是该离开了，这座城市里原没有她的家。她该去往哪里？绿衣还不知道，或许是回到自己的家，或许是去到另一座更陌生的城市。

   人世几欢哀？空剩了，一城秋雨豆花凉……

                                                            （竹影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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