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

     清明将至，谨以此篇日志献给我九泉之下的父母。献给天下健在父母的子女们，愿你们在父母有生之年还清他们的养育债，以免在他们百年之后给自己留下终生的后遗症。

                                   我 的 父 亲 母 亲

    父母离开我们已六七年了，他们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我脑海中浮现，他们的身影时常在我梦里出现。      

    父母生有我们六个子女。父亲是阳光给我们无限的温暖，母亲是土地无私地给我们营养，供我们成长。

    我的家在仙桃西边的一个小镇。从我有记忆起，我们这个家是一个历尽困苦和磨难的家庭。一九七零年，“在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口号声中，我们家由城镇户口下放成农村户口。当时父亲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经常被关押和批斗，大哥也因是反革命分子的儿子取消了读书的资格，全家就靠母亲和大哥在生产队劳动养家糊口，所以我们家每年都是生产队里的超支户。有一次生产队分了几百块砖，我们满心欢喜地准备把家里的泥巴墙改造一下，结果年终因超支又拿到生产队抵债了。记得有一年春节临近，父亲带着自己的理发工具走村串户地赚点钱过年，因父亲是反革命分子，工具被收缴了。母亲带着十几岁大的大哥冒着鹅毛大雪到离家二十里地的湖里挖野藕过年。每年稻谷和小麦收割的季节，母亲便起早贪黑地到生产队收割完了的田里捡遗落的谷物，在哪个割“资产阶级尾巴”的年代，时常看别人的冷眼。“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青柴带叶烧”是我们家在那个时代的写照。一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我们全家又恢复了城镇户口，父亲平反了，恢复了工作，母亲在供销社做杂工，我们家的生活开始改变。这一切已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日子虽然过得很清贫，但父母给总是竭尽全力的给我们爱。我清楚地记得我五岁那年，小妹出世了，父亲给母亲做了一碗补身体的中草药，母亲把很多都喂给我吃了。几十年来，那种情景，那种味道我一直记忆犹新。一次我被传染了疥疮，全身起脓疱，那时医疗条件差，母亲每天不厌其烦地给我挤出脓疱，擦拭土方药。我十几岁时，母亲花十六元多钱给我买了一双方头皮鞋，这在当时是一件相当的奢侈品。几十年来，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我就深感内疚，这十六元多钱是母亲近二十天在供销社做着男人们的体力活挣的血汗钱，母亲直到后来我参加工作才穿过皮鞋。如果时间能倒转，我宁愿光着脚也不要母亲给我买这双鞋，让母亲休息二十天。这件事就像一把尖刀扎在我的心上，几十年来时常折磨的我泪流满面！

    一九八四年我离家读书了，以后到仙桃参加了工作，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少了。在我去单位报到上班的前一天，父亲拿出五十元钱，叫我买一件毛衣。我说：“我已参加工作了，从今天开始我再不要你们的钱了。我还欠你们二十年的养育债，等你们老了的时候我还你们二十年，因为这是债，一定要还”。后来我买了房，也为父母置了新床，但他们总是不愿离开条件差的二哥，因为他们要在有生之年为二哥做力所能及的帮助，只是逢年过节带着二哥的小孩到我家里住一阵子。

    直到二零零三年底的一天，父亲到仙桃找到我和我聊了很多，父亲说对不起我们几个儿子，因为他没有给我们任何东西，我说“您把我们养大已经不容易了。我的房子也就是你的房子，您想什么时候来住就什么时候来”。父亲听了我的话，脸色好了很多。我没有想到这是父亲生前和我的最后见面。几天后我接到姐姐的电话，说父亲出事了。我赶回家，父亲已躺在了镇医院病床上，我连忙把父亲送到市医院。医生说情况不好，即使动手术抢救，可能性不大，即使不死也是植物人。我执意要动手术，母亲、姐姐和妹妹都劝我算了，说我已经尽孝了，就让父亲去吧。我知道他们都是为我作想，因为家中几姊妹就是我条件好点，平时这个大家庭有什么事都是我解囊，他们怕给我增加过多的经济负担。我把父亲又送到了镇医院继续抢救，我不忍让父亲不治而去。病房里弥漫着父亲呼出的难闻的气味，我们全家人都在这里陪伴着父亲，祈祷奇迹的发生。突然父亲用手臂竭尽全力地拍打着病床，无论我们怎么说他就是不停。父子连心，我知道了父亲是要和我说什么，我连忙把手伸过去，父亲一把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压在他炙热的胸口上。我叫了一声父亲就哽咽了，我对父亲的情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父亲不能说话了，我知道父亲是要和我说什么，他是要我替他撑起这个大家，因为在父亲的眼里，我是他六个孩子里最聪明，读书最多，无论在哪方面是继承父亲衣钵最多的一个，他放不下他的儿女们，他希望我继续帮助兄妹们。我从心里发誓，我会满足父亲的心愿，让父亲九泉下放心。然而事与愿违，第二年我把家里的生意转让了，到广州办了一个小厂，结果落得个“青春作伴好还乡”。从此我沦落到了打工的生涯，未能完成父亲的遗愿。那天夜深了，父亲生命垂危了，我们兄妹几个抬着父亲拼命往家里送，因为我们不想让父亲的灵魂成为孤魂野鬼！到家了，父亲也停止了呼吸，时间是夜里十一点五十多分钟。我把父亲的去世时间定在了凌晨五分，因为这个时间正是父亲的出生时。我希望父亲的一生是一个圆满的结束，灵魂在天堂是新的一天不到开始！

    时隔一年，母亲也因父亲去世的打击和年轻时的积劳成疾，老来多病而倒下了。我回家看望时，母亲已经不能进食了，完全靠药物维持生命。母亲见到我精神似乎好了很多，说了很多要求我的话，然后叫姨妈拿出仅有的两百一十元钱对我说：“这是我剩余的生活费，我已经用不上了，你们兄弟三家平分吧”。当我拿到钱时，我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母亲给我的不是钱，是她的宽阔的胸怀和做人的哲理，是她今生在生命临终前最后一次对我以身作则的教诲！下午四五点钟我要回仙桃了，当我向母亲告别转身离开时，母亲突然大喊了一声我的乳名，那声音的力量可以摧垮任何一个坚强的心灵！我转过身来，看到母亲已经泪流满面了，并不断地剧烈抽噎着。这是母亲对儿一声生死离别的呐喊，我的眼泪就像泉水一样涌出。十多天后，母亲快走到她生命的尽头。我赶回家，母亲已奄奄一息，被病魔已经彻底折磨得面目全非。我走到母亲身边，叫了一声：“妈，我带妻儿回来了。”母亲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眼睛很微弱地蠕动了一下，眼角渗出了一小点泪珠，然后停止了呼吸，离开了让她历尽磨难的人间，离开了让她一生牵挂的儿女。母亲出殡时我没有哭，因为我的母亲是痛苦的一生，奉献的一生，我不想用我的哭声为母亲送行，我只是深情地和我的母亲进行了今生的最后拥抱，因为我再也不能牵着母亲的衣襟走遍春秋冬夏，再也没有“儿行千里母担忧”，再也不能“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父母的去世，对我的人生是又一次的洗礼。我感到了生命的短暂与脆弱，人性的伟大与虚伪。父母给我的不仅是生命和爱，更重要的是他们在逆境中求生存的顽强的精神。他们以身作则教诲了对家的责任，培养了我面对生活的坚强意志和乐观精神，所以在我踏入社会的二十多年里，遇到困难能有“毕竟东流去，青山遮不住”的乐观精神，面对挫折能有“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的大无畏气慨。这是父母给我一生享用不尽的财富，而我给予父母的太少。我常想如果我当时执意为父亲进行手术的话，也许父亲还健在，如果我有钱为母亲治病的话，也许母亲还健在，因为一切医学奇迹皆有可能，是我的自私和无能断送了父母一次生存的机会！

    父母一天天离我远去了，我对他们的思念是与日同在！

    父母一天天离我远去了，我与他们灵魂相会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因为我和父母有个约定，他们在天堂等我，我来世还做他们的儿子！

    父母离我一天天远去了，我的自责是与日俱增，因为我今生还欠他们二十年的养育债，他们的离去让我成为了一个不诚实守信的人！

    父亲母亲，你们安息吧!儿永远怀念你们——从心里从心灵的深处！

                                                                                                                                                写于二零一零年三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