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子孙

新局长上任记

李玉琳/文

王辉走出组织部谈话室，一脸的轻松。尽管他极力压制着自己，但那一对不会说谎的眼睛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压制是压制不了的，毕竟是波涛汹涌的激动嘛。

虽然离停车场还有段距离，但王辉还是一夸出电梯门就掏出车钥匙，套在食指上轻快的转着圈，车钥匙快速的转着、转着，似乎不久就会转出了他人生的一道道彩虹。

他回头看了看这一片权威机构的办公楼。“等着吧，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比后人。”

他也不知道这诗是否念对，反正就是这个意思，这么多年，在单位上每次开会，他都是这么念的。

老远，王辉就把车门给解了锁，夹着公事包是手今天怎么这么潇洒呀？连开门的动作都与众不同。

上车后，王辉飞快的掏出手机给老婆陶芬打电话。车毕竟是自己流动的家，是可以放肆的。所以，王辉一抹鞋跟，双腿干脆盘坐在座位。反正现在还不打算走，这样激动的心情开车也是与酒驾无异的。

“以后我要是做了一方大员，我就要出台一项地方性法规：凡是喜事连连，导致心情激动者，严禁驾驶机动车上路行驶，否则按酒驾论处。”他笑了，对自己的这一前瞻性的思维颇为满意。

“喂，小辉，有事呀？”是陶芬甜甜的声音。

“小芬，我下班了，你在哪？”王辉尽量用平静的口吻说。

“在做美容呢，这不才3点嘛，怎么就下班了？”

“上什么班嘛，我已经不是书记了，这个镇的书记换了新主人。”最后，王辉还不忘故意伤感的叹了一口气。

“啊？怎么回事？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中央打老虎的举动现在几乎随时可以让官员，甚至官员家属草木皆兵。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显然是手忙脚乱把什么东西碰掉了。

“小辉，你别急，有什么事等我过来再说，听见没？你到底在哪里？给我说你现在在哪里？”

电话里的声音如世界末日般绝望。

这场景把王辉也吓了一跳，本来是想跟老婆开个玩笑，想把自己从一个镇党委副书记被上级提拔为县局局长，全权组织工作的喜讯用一种特殊方式给老婆一个惊喜的，可没想到老婆那边却被吓破了胆。好在老婆心里承受能力不错，否则一口气上不来，那可怎么是好？

“被双规的那些领导，当时他们的老婆是不是也象小芬这样呢？”王辉突然闪出那些电视新闻的画面。

“呸呸呸！”王辉被自己大脑里的这一丝镜头吓了一跳，浑身一激灵。赶紧连呸了几下，快速的把这晦气呸了个干干净净。

“小辉，小辉，喂喂喂，小辉。”陶芬还在电话那头嚎叫着。

“喂你个头，你叫个哪样叫！”王辉对着电话大吼一声，这一声起到了效果，陶芬一下就给定住了，一瞬间鸦雀无声。

“给你讲，我不再当那个副书记啦。你的老公我，啊，马上要调进城里当一个局的正局长。啊，我现在就在组织部，领导才和我谈完话。时间紧，所以我后天就正式接手局里的工作。本来想给你讲，今天下午放学去幼儿园接起娇娇，我们一家人出去吃饭。我还不得讲完，你看你就鸡拉武叫嘞。”

电话那头继续沉默着。

“喂，喂，小芬，小芬。喂。”

“喂你个大头鬼！”一声怒吼穿越过来。

“王辉。你个私儿，你屁眼痛哇你？你吓死老子。”

“我哪点吓你啦？你紧张个哪样？我王辉行得正坐得直，做事堂堂正正，你怕哪样怕？”

“我为哪样不怕喽？哪个鬼晓得你在外头做哪样东东？我咋不紧张。”

“哎呀，老公。”随即，陶芬立刻嗲嗲的肉麻起来。

“老公，亲老公，嘻嘻嘻嘻。好吧，你说去哪点吃饭嘛。你先来陪我嘛。老公，好不好嘛。就在我经常做美容的这家，你晓得的哦。嘻嘻，来，啵一个。”

“神经病，真受不了你，知道了，马上到。”王辉也是一脸的愉悦之情。

晚饭是愉快的，一家人高高兴兴。陶芬几次说邀请朋友过来，每次都被王辉拒绝。

“低调低调。就我们一家人庆贺一下就得了。”

“要不我们上瓶红酒吧，最好的那种，拉菲红酒，怎么样？”

“低调低调，最多要瓶可乐，一家人喝就行了。”王辉还是这句话。

“你先坐下，我给你约法三章。”王辉放下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压低声音对陶芬说：“以后的应酬少不了，包括你。也会有一些人通过你往我们家送这送那。”

王辉把身子向前挪了挪，再次压低声音，“我告诉你，那不是红包，纯粹是他妈的炸药包。你想想嘛，一个红包能养活我们一家人吗？还要提心吊胆的担心被查到。一旦被组织上喊下课，这些人难道会养我们家一辈子吗？鬼才相信。他们会象丢条死狗一样把我丢得远远的。然后又会准备更大的红包，去官场上重新找一个替死鬼”。

王辉不断的给陶芬说着做官太太要诀。

“所以我告诉你，还是依靠国家要稳妥点。国家这点工资虽然不多，但可以用一辈子。这个道理你要懂，别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家伙把你迷住了。你要是把握不住收了人家的东西，那就等于把这个家毁了。你看这些年被查的领导，绝大多数都是婆娘惹出来的祸。”

“晓得晓得，我的局长，我的老公，以后你是你，我是我，这点工资够我们一家三口用的，我才不得那么傻去给你惹祸呢。”

第二天，陶芬就起了个大早，严格的讲她是一夜没合眼，迷迷糊糊的熬到天亮。一大早就嚷着要去省城给王辉买衣服、买手表、买手机---------。

“在你上任前把这些配齐，如果等你上任后再买，那些烂心肝的就会到处乱说咱们腐败。现在就算紧巴一点，在你上任前添置几件象样点的东西，反正是在你当局长前就有的，那些烂舌头的人也就编不出什么了。再说你出席个什么场合不也应该体面一点吗。个人形象、单位形象都得注意。”

王辉起初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但架不住陶芬这一解释。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也就同意了。

“你先吃点东西，我去银行取点钱。两万块应该够了吧。”

“怎么要取这么多？五几千就差不多了。”王辉被陶芬的举动吓了一跳。

“五千够个屁呀？一台好一点的手机就六千多，一套七匹狼的西服就是四千多，一条好一点的领带也要一千多，一双体面点的皮鞋也是一千多。西服起码得两套吧；领带怎么说也得三条吧；皮鞋最少也得两双吧，你见过谁一套西服穿365天的？丢人不？关键是丢你们单位的脸呀。你算算，带两万去还得省着点花呢。要不多取点，带四万吧。”

“得得得，老子不去了。照你这样弄法，我们一家还活不活啦？”王辉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燃一支烟，按开电视，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哎，我说你这个人懂不懂场面上的规矩？一个人的精神面貌就是靠衣服，俗话说人靠衣服马靠鞍。给你这匹千里马配副好鞍，这就是我们家目前最重要的工作。”

“马，我怕是牛哦”

“对啊，就是牛也需要副好梨耙嘛，是不是？要不你怎么干好活呢？是不是。好啦，我的好老公，听我的嘛。”

陶芬索性一屁股横坐在王辉的腿上大尺度的摇晃起来，嘴里不停的发嗲。这是陶芬从恋爱时期就练就的对付王辉的杀手锏，屡试不爽。

“得得得，娇娇还在屋头嘞哈，注意点影响，不要发神经。好好好，我给你讲，你爱咋整咋整。”王辉又习惯性的妥协了。

“嗯，这就对了，我的老公我做主。我先送娇娇去幼儿园去啦。”陶芬飞快在王辉脸上吻了一下，花枝招展的旋了出去。

“发神经。”

王辉咕噜了一句，走到阳台上，看着陶芬的车驶出小区。一时觉得做女人真的很不易，一生几乎都在把别人的喜怒哀乐克隆到自己的生活中来：孩子的、老公的、父母的、闺蜜的---------。总之，行八郎铛，淋淋总总，可就是没有自己的。

“女人是伟大的啊。”

王辉突然想到了没有和自己住在一起，如今还独自生活的母亲。

王辉的母亲是个女强人，凭着自己超常的韧性在商界打拼，如今小有成就，不但有了自己的公司，还把王辉培养成了领导干部。因此，她在家乡威望很高，绝对是成功人士的代表。

想当年，王辉还只有10岁，丈夫因在外打工时出事故去世了，她就一手担起了家庭的重担。赡养着两个年事已高的老人，还把王辉培养读完了大学，考上了公务员，担任了领导职务。这一切使王辉母亲成了寨子里人人恭维的对象。

现在，但凡村里有什么大物小事，村里的干部都会不约而同地说：“打电话让大姑回来”。就连寨子里兄弟分家争执不下时，只要谁说一句，“有本事你们当着大姑的面吵去。”甭管是谁，保管偃旗息鼓。

王辉觉得，自己被提拔的事是一定要给母亲说的。

“妈，我是小辉。您在哪？我今天不上班，要不我接您出来吃早点怎么样？”

“懒得，外头的东西是万不得已才吃，每次和客户吃完饭我都是回家煮面吃。外头的东西难吃死。不去。”

“妈，我有点事给你讲，出来嘛，边吃边说。”

“不去，有事就讲，要吃东西来我这里吃，我昨天砍得半只鸡回来，我把它做成挂卤的干鸡块，想吃就过来。你小的时候就喜欢吃我做的干鸡块面，吃不吃？想吃就过来。”

母亲说的那种焦黄焦黄的干鸡块，一口咬下去，一丝丝的鸡肉纤维和着滴滴的卤汁，再加上劲道绵长的鸡汤面。王辉不由得连连吞着唾沫。这是王辉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妈妈的味道。

“哦，马上过来。”

王辉在半道上和陶芬汇合后，一起来到了母亲住的小区。

“哦？等于这个意思就是说你崴正喽？”母亲似乎没有过度的兴高采烈，显得十分平静。

“妈，是昨天下午组织部找小辉谈了话，而且考虑到局里工作不能群龙无首，还专门交代让小辉明天就直接接手局里的工作，先把日常事务抓起来。”陶芬抢着向公婆汇报，好象昨天组织部谈话的对象不是王辉而是她陶芬。

“是的。领导说今天让我在家休息一天，顺便思考一下局里下一步的工作思路。明天上级领导直接到局里宣布任命。其实在上个月就已经公示了的，明天就是走个宣布的程序。”

“哦，那以后你自己要稳到点。照我说，哪样领导，哪样一把手，我一点都不稀罕。个人把娇娇带好，注意她的学习，让她以后有点出息就得啦。当个哪样官嘛。”王辉母亲一脸冷淡的表情，轻轻抖了抖手指中的香烟灰，阴一句阳一句的数落着。

“既然上面喊你当，你就去当几年。依我看，当几年，尝一下当官是哪样味道就行了。就象吃菜，各样都尝一点，倒也不得哪样坏处，也不枉人世间走一遭。但玩到一定的时候，你个人要有个打米碗，直接辞了那份工作回家来，我把这个公司拿给你去经营。”

王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于是三人陷入了沉默。

陶芬直向王辉眨巴着眼，意思就赶快离开这里。

“妈，我知道了。那我们就先走了。”王辉其实也想尽快的离开这里。这气氛毕竟和自己现在的心情有点格格不入。

“等等。”王辉的母亲将香烟掐灭，抛丢在烟灰缸里，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了卧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黑塑料袋。

“你这个局长虽然是个芝麻绿豆官，但毕竟是一局之长，我经常给公司的员工讲，要把自己的形象和公司的形象联系起来。老辈人讲：买马的少装鞍的多，有些用度还是少不了的。昨天我收了一笔五十万的款，还没来得及存银行。刚好，你先拿去把你那台车换了。”

“妈，用不着，我那车才开不到两年。”王辉推着，坚决不要。

“喊你拿起就拿起嘛，就你这级别，马上国家公车改革，你就没车用了。你现在这台车过户到我公司来，给公司跑业务的那几个人用。你去换台宝马，以后出去办事也方便。公车私用要被查处，咱私车公用应该不会有问题，连油费也不要去单位报，咱家还拱得起你这点油费。”

“妈，我开宝马上班不合适。”王辉一脸的为难。

“如果是公车当然不合适，那叫违规配车。但这是我们自己的钱买的，哪个敢说你？”

“妈，这个真的不行。”王辉一脸哭像。

“瞧你这点出息，能做什么事？”

王辉母亲转身走到陶芬面前：“小芬，你现在就去提台新宝马出来，上你的户头。丈夫开妻子的车天经地义，看哪个乱嚼舌头。记住，赶在小辉正式任命前，今天必须提出来。明天你开去局里接小辉下班，明天一过，小辉开这车就名正言顺了。”

面对这个老板兼公婆的女人，陶芬脑海里立马闪现当年的一幕。

那年大学毕业的陶芬被朋友推荐到这家民营公司上班不到一年，就认识了“少东家”王辉。

“小陶，我知道你和我儿子在接触。你晓得我的，我不得封建思想。但我要告诉你，要谈就好好谈，如果你们双方觉得还可以，今年年底必须把事办了。我给你两个月考虑，如果处不来，马上给我规规矩矩上班，否则你马上自己辞职走人。”

眼前这个说一不二女人，陶芬再熟悉不过了。

“哦，我知道了妈。”陶芬接过黑塑料袋。

“那我们现在就去提车，妈，您喜欢什么颜色的？”

“富贵一点的吧。”

“好，我知道了妈。那我们去啦。”

第二天，阳光明媚。似乎预示着今天局里要接二连三给人们以惊奇。

新局长的到来，让局里上上下下有了个全新的话题。尤其的在见面会上，新局长的发言尤为深刻。

“大家好，我叫王辉，长期在基层工作，所以基层工作经验不避讳的说是有一些，但机关工作就没有什么经验了，所以，在坐的同志们都是我的老师，如此一来，今天的这个见面会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一场拜师会，因此，我在这里给大家鞠一躬，老师好。”

会场公式般的想起了掌声，其间也不乏夹着来自不同方位的嬉笑声。

王辉鞠完躬重新坐下：“我刚才说我没有机关工作经验，但并不意味着我怯场了，我没有信心了。我会学，我会在上级领导的指导下，在全局同志们的帮助下把局里的工作做好。我想，只要我们都本着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就没有做不好的事。”

照例又是一片掌声和不同方位夹杂着的笑声。

下午下班，办公室照例又有几分钟的聊天会。

“这个新局长怎么样？”办公室的老梁不紧不慢的拧开从不离手的保温杯。

“不错，挺帅的。小红。一个月，拿下？”对桌的霍鹏飞是从来不会放过任何打趣局花吴艳红的机会的。

“滚你妈的王八蛋。你狗嘴里就是吐不出象牙来。”

“我当然吐不出来，但我知道你能吐得出来。哈哈哈。”

“找打是不是？”

“好了，你们少说两句吧。我看他年纪轻轻的，能驾驭得了这么大一摊子吗？”被大家称为智多星的金哥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我看啊，他这是镀金来啦，拿我们这里当跳板，都没看出来吗。这是个公子哥，富二代。你们没看见中午和下午来接他上下班的那个女的，应该是他媳妇吧。两口子一身的名牌，还开一辆土豪金的宝马。”金哥将文件夹丢回抽屉里，一副不屑的神情。

“我可是注意到了的，那车没上牌呀，还是临牌呢，新车。”局花这会也来了劲头。

“这怎么个意思？”老梁有点迷糊了。

金哥一边弯下腰关电脑，腰弯大了憋着气。用一种怪怪的语气对老梁开导道：“还不明白？这就是说，知道自己被提拔了，马上买辆宝马，开来局里显摆显摆。”

“完了完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个好大喜功、沽名钓誉之徒，成不了什么大事。”霍鹏飞一拍桌子，表情痛苦至极。

“还有还有”局花神秘的把门轻轻关上，凑近大家小声说道：“今天他把一份内部管理奖惩方案交打印室打印。有人看了，那个扣款数额之大，扣款项目之多，啧啧，等着吧。下个星期一开例会时你们就领教了。”

“去他妈的，只要把扣钱这招一拿出来，就说明他也没什么新招，是咱们贵州的驴子——技穷。”霍鹏飞一听就急了，扣钱可是他是最大底线。

“三把火，等他烧完了再看吧，下班下班。”金哥把桌上的水一口咕噜完，摔门而去。   
     “还开宝马呢。如果不团拢大家的心，别说你是宝马，就是他妈的白龙马也不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