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哥呢

个人日记

   

别哭了,有哥呢!你能念到哪哥就供到哪!”哥说这话的时候,我上初中二年级,爹刚离世不久。

我家姊妹多,哥上面有两个姐姐,我记事儿的时候她们已出嫁,下面还有大大小小四个妹妹,所以那时家里很热闹。冬天,哥很少出门,常在家里的热炕上跟我们玩嘎拉哈。一个布口袋,几个被颜料染得五颜六色的嘎拉哈,带给我们无尽的快乐。我是那种不会玩的孩子,这种游戏对我来说太难,总也学不会,索性就看热闹,给他们计数。别看哥大手大脚的,动作笨拙,可总能准确地将小巧的嘎拉哈纳入宽大的掌中,跟姐姐们比一点不逊色,整个屋子除了嘻嘻哈哈的笑声,我清脆的数数声,还有布口袋里面高梁粒随着一抛一接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音,惹得妈笑着跟我们喊:你们能不能小点声,别把房盖鼓开!

那时,我家住在山脚下,山虽不高,树木也不高大,可是春天的时候,山上会长出好多蕨菜、猫爪子、四叶菜、大耳毛…….哗啦啦的春雨一下,哥就会跟姐说:下吧下吧,天晴了领你们采菜去!雨淅淅沥沥还没完全停,哥就坐不住了,他好像看到那些胖乎乎的野菜正从湿润的泥土里钻出来,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摇头晃脑顽皮地跟他做着鬼脸…..越想心就越痒痒,索性喊上几个姐姐换上衣服、鞋子,挎着大大小小的筐,抓过块塑料布顶在头上就向后山奔去。我怕浇湿,怕看见蛇,怕大青虫子……找各种理由偷懒不去,留在家里趴在窗户前等他们回来,用不了多久,哥就会领姐姐们乐颠颠地回来,妈把一块大大的塑料布往炕上一铺,哥和姐把一筐筐鲜嫩、胖乎乎、脆生生的的蕨菜,猫爪子、四叶菜……一股脑倒在上面,野菜的清香一下子就灌满了小屋。妈往大锅里填满了水,点着火,一边烧水准备焯菜一边领着哥、姐挑菜,把有茎秆的蕨菜、猫爪子的捡到一起,把四叶菜、华子尖这些叶生的野菜挑到一堆,我也跟着忙得欢,这边翻几下,那边掏一把,妈就呵斥我“翻啥呢,好好挑菜!”哥知道我找什么,在一旁坏笑,我就用眼睛瞪他,他也鼓着一双大眼珠子回瞪我,跟我比谁的眼睛大,我气呼呼地刚要跟他嚷,他就“嘿嘿”笑着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把水嫩嫩的酸溜溜,还有几个脆生生的酸塔冲我扬着,我扑过去一把抢过来,用手擦吧擦吧就塞到嘴里,哥急得喊“馋丫头,洗洗再吃,哥这还有呢!”

那时,我是妈的尾巴,妈走哪我就跟到哪儿,甩都甩不掉。妈晚上无事,喜欢去上院和二大爷家的嫂子聊天,我总是撵了去跟侄女玩,玩累了就睡, 走的时候妈不忍心叫醒我,就到门口把哥喊来,让哥背我回家。好多时候我都醒了,却闭着眼装睡让哥背。路上要经过老叔家闲置的东屋,每次走到这,我都会想起妈讲过这个屋里那个女吊死鬼的故事,就感觉心口发紧,脖领子嗖嗖冒凉风,头发都竖起来,越想越怕,紧紧贴在哥的背上,死死搂着哥的脖子,大气不敢出,一动不敢动。哥知道我害怕,脚步明显加快,等过了这段路,他就故意一跑一颠,直到我忍不住发出声来,他就嘿嘿大笑。那年冬天,睡梦里的我因肚子疼大哭着醒来,爹妈都慌了手脚,妈忙喊起哥,给我穿上衣服,裹上大棉袄,让哥背起我,匆匆敲开医生的家门,又和医生一起将我背到千米之外的乡医院,医生给我灌下一大缸子黑乎乎的药汁,让我趴在病床上小睡了一会儿,等肚子不疼了,哥又将睡得迷迷糊糊的我背回来。 

哥大我十五岁,当我还是小孩子时,哥就是大人了,时不时装模作样训我几句。小时候我是过敏体质,一到青草返青的时候,我的身上、手上就会冒出好多小疙瘩,奇痒无比 ,尤其双手更为严重,整个手掌、指缝,一层疙瘩落一层疙瘩,严重的时候手握不上拳,而且越挠越厉害,痒得吃不好,睡不着,去看医生,有的说是手气 ,有的说是湿疹,过敏的药,外用的,内服的,肌肉注射,静脉点滴,都没什么效果,有时候熬不过,我便将手一点点浸在开水里,让开水把疙瘩烫麻,烫木,以此来缓解奇痒。奇怪的是天气转凉,症状就会缓解,到了冬天就会不治而愈,年年反复。哥就抓住这个不放,常常拿话吓我:你这是青草过敏, 你要是不好好学习在农村种地,就得年年遭这个罪,看你咋办?然后就趁我不注意跟姐姐们挤眉弄眼,几个姐姐忙帮衬着哥,附和哥的说法,我便撅起嘴,狠狠地拿眼剜他,哥就憨憨地笑。长大后我终于如哥所愿,进了城,这顽疾虽好得不够彻底,但终归是好多了。 

后来,哥娶了媳妇另立门户,几个姐姐也相继出嫁,家里冷清下来,房子却老了,漏了,残了,屋外下大雨,屋里下小雨,一刮大风,房顶的瓦就稀里哗啦响,偶尔还会滚落一两块,吓得人心惊肉跳,修了几次也修不好, 山墙也有些歪斜、裂缝,每到雨季,村里干部就会来家探望,怕房子倒了出事。哥说:再盖个房子吧。房场手续下来了,哥把孩子扔给爹妈看着,闲的时候就领着嫂子脱空心砖,去河里捞沙子 ,哥是瓦匠,自己砌墙,嫂子负责上料,我们不忙的时候也跑来打下手,一栋房子,哥只叫了两回工:打地基,上梁。房子建好的时候,爹说:你自己搬去吧,我们不去了。哥看了看棚上因漏水留下的大片水渍,急了,跟爹妈大吼:这房子还能住吗?你们不搬,我晚上能睡安稳吗!再说,村里人怎么看我,还让我出门见人不!

也许是盖房子哥累伤了,每次过我们这屋的时候总是长吁短叹,龇牙咧嘴地说膀子疼,后背疼,胸口疼,妈就会很紧张,不仅因为哥是妈唯一的儿子,也因为哥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到大,妈一直为哥担着心,哥回来晚了妈坐不稳,喝酒了妈睡不着。哥总是安慰妈,让妈放宽心。爹年轻时,要强 ,干活恨债,有活就急着干狠着干,没等老就累出一身的病,伤力,肺心病、肺气肿......整宿整宿地咳、喘。搬进新房子不到一年,爹就撒手去了。爹走了,心就空了,可日子还得继续过,学还得继续上。那天,音乐课学口琴,下课的时候,老师要求统一买口琴,价格是三块五。回家跟妈要,妈说“问你哥有没?”哥下工回来的时候,我正伏在缝纫机上写作业,哥照例过来坐会儿,我瞟了哥几眼,张了几次嘴才期期艾艾地跟哥说要钱买口琴,话还没说完我就哭了,哭得稀里哗哗, 哥当时就蒙了,傻了,等我稍微平复,哥才开口“别哭了,有哥呢!你念到哪哥就供到哪!” 有了哥的话,我像吃了定心丸,学习更加努力了,也渐渐从爹死亡的阴影里走出来。

那年的六月初一,天很蓝,风很轻,阳光柔和,大娘刚给我买了正时兴的乔其纱衬衫,心情特好,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哼着歌走在放学的路上。快要出街的时候,看到一个头发凌乱的女人摇摇晃晃在前面走,看背影有点熟悉,我试着喊了声“大姐,大姐回头看到我,话还未出口,泪就出来了,嘶哑着声音近乎喊着说“你哥没啦!……”仿佛晴空里响了一个炸雷,震得我傻在那里,大脑空得没有了思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姐说哥已经在殡仪馆了。接着她摇晃着身子又去张罗哥后事需要的东西,我骑上车疯了一般奔向殡仪馆。在殡仪馆的路口,遇到哥的妻弟,他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哥嫂拿钱供的,不久前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的他还跟哥开玩笑说“姐夫,以后我可以罩着你了!”此刻,他那张白净的脸越加苍白,脚步沉缓,见到我只用手指了指殡仪馆的方向,一句话没说就把脸扭到了一边…… 我终于见到了哥,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任我怎么喊,怎么叫,他就是不理我,哥再也背不动我了,哥累了,哥要歇歇了......看着脸色青灰的哥,我泪如雨下……早晨还好好的哥,就这样匆匆走了,心梗,这个无情的杀手,几分钟就要了哥的命! 这时,爹去世刚刚八个月,那年,哥还未满三十周岁。

“有哥呢!”可是哥怎么跟爹一样扔下我不管了呢?多少年过去了,我常常在梦里见到哥 ,仍是“嘿嘿” 憨笑的模样,仍是那句“有哥呢 !”常常会哭着从梦中醒来。

 




文章评论

任我行

朴实无华的语言,浓浓的亲情和乡情!道出小妹对哥的依恋和永久的怀念!

冰雪璇儿

多好的哥哥啊!原来你这样命苦![em]e178[/em]

时光之外

真的好感动,眼泪都流出来了,希望你的哥哥天堂安好!

莲韵

人生呀!细说都是痛。

芙蓉梦

和你一起享受了有哥的快乐,当然,还有……愿哥哥在天堂安息!

杏林仙子

情真意切,读后泪下,愿哥哥天堂安好!

行云流水

挺大个小子,跟一帮丫头玩得劲劲地。馋丫头,咋就那么能吃这酸东西呢!”别哭了,有哥呢,哥累了,哥要歇歇了。让他好好休息吧!不要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