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红袖

 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路，边上开着半亩方塘。其间，乡邻们养鱼又养莲。塘上吹着四季的风，流着四季的光景，走着四季的赏莲人，留着一段四季不同的心事。

 你从窄窄土埂走过，池塘的秋色蓦地就扑进你的眼睑。秋天，轻盈地来了。

 被秋风吹黄了的叶子像成百成千的黄蝴蝶，在半空中飞舞，片片地坠入，惹得塘水乍乱，不多久池塘复入禅定。

 水湄的柳树枝条回旋起阵阵冷雾，象烟一样笼罩着莲塘。

 仲秋正是藕白鱼肥的季节。乡邻们会找几个水温如熨的日子下水采藕，北方的池塘蓄水不深，采藕是穿着齐胸的宽绰的胶皮水衣，弯下腰去，摸摸索索，才几下，一条颀长丰硕的莲藕就出水了，涤去淤泥，嫩生可人的藕身就坦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它们会在乡邻的手里羞涩的出溜一会，然后静静地上塘边去堆着，去等着。等着走进万千厨灶。

 采过莲藕的几天过后，塘上已难寻觅那些翠盖红衣荡漾着的美丽。池塘如一只睁着的濒死的眼，凝望着上空阴冷的天色。满塘的枯荷伸着干瘦的手臂，向远天索取一些暗淡的生气。

 秋光泛滥几天，塘上的美丽就减弱几寸。

 残阳在西风中慢慢沉落的样子有些凄怆，有些悲凉。

 十一月的天气里，灰沉沉的冬云黯淡了晚秋以来仍旧灿烂的晴光。初冬的冰雪开始对正做梦的池塘进行封冻，决绝而不容商量。

 等人们开始在心里默默数九的时候，池塘的一切都干净利落了。它和人们一起在瑟缩的冬梦里盼着春天。

 冰面凸凹着很多莲梗，拒绝人们来这里遛冰滑雪，好像怕划破了莲的血脉。

 莲在冬眠。

 莲塘的春天来得短暂，也来得迅速，像女孩子的春梦，还来不及伸手去抓它，它已经轻俏地飘过去了，只留下一塘飞了几天的杨絮，沾惹着嫩嫩的小莲梗。

 杨絮漂浮在丰盈充沛的水上，像一层似融未融的春雪。

 土路上的春草茂生地生长着，它们绒绒绿绿地爬到了塘畔，爬进了水里，好似要埋头寻找在塘底纵横交错躺着的莲鞭，询问它们迟迟的花期。

 这个时节的莲鞭娇小如芽，默默地长着，一点都不张扬它们羞涩的青春，一味地长，一味地酝酿。它们知道自己的嫁期在何时，所以从不慌张。

 葬花的春风带着几只翩跹的风筝飘荡在水面上，飘荡在人们远眺的视野里，飘荡在桃花红海棠粉的烂漫之中。

 四月的春光真的贱极了。

 四月的池塘里，刚撒进去万尾鱼苗，活蹦蹦的小鱼崽穿梭在交错如林的莲梗下，搅动着塘水浓稠的水韵，漾着漾着淌入夏天。

 夏初时节,塘边几行垂柳，袅袅地将绒嫩的枝条拂向水面，逗弄着暗暗的流水，仿佛告诉塘水夏之将至。

 风的软弓拉响了波浪的琴弦，涌起池塘浓浓的绿意。

 云团飘来，在水面上倒映着身影的飘逸。

 水面上，有些红蜻蜓在飞。透明的羽翅轻轻翕动，竟似停留在池塘半空中，偶尔将身子点入水面，或者偶尔抓着还没展开的小荷叶的尖角耷拉着翅膀小憩一会。自在，悠闲。  

 几只新生的青蛙，跳跃在长到碗口大的荷叶之间，深一脚浅一脚的，蹲坐妥当后开始聒噪，从不管天色的早晚。

 午后，几只肥白的水鸭游进池塘，高仰着脖颈，扑棱着翅膀，呷呷地叫着，找寻它们的渴望。等找到了所钟情的伴侣，它们就开始颈颈相绕的醉人缠绵，双双地隐入池塘深处去了。

 蝉歌悠悠地在柳荫里唱着。

 入伏后的莲叶几乎在一夜之间宽阔得让人吃惊。它们在似有若无的南风中翩翩翻动，像在酝酿一场不想醒来的午梦。

 日光洒在清亮荷叶的凹处，随着宿露晶莹地滚着。风大起来了，晶莹的露珠倾侧出去，落入池塘，没了影踪。

 莲藕在水下疯长，谁也不知道它的消息。

 一阵乌云飘来，风紧了，柳枝横了。

 远望池塘，绿波翻腾，红萼衣飞，豆大的雨点敲打着四下里摆动的莲叶。每柄荷伞上都奏着一串串湿长的雨声，雨声有多久，雨韵就有多深，听雨的心思就有多沉。眼前一片迷蒙，只觉池塘里声籁万千，清泠入耳。

 雨在黄昏忽地晴了。如洗的鸟声重新响起在余沥未尽的柳枝上。

 幽明的夜色垂落下来，星子们晶晶亮起，晚风带着飘渺的荷香柔柔的吹来，池塘在雨后氤氲的水雾中似乎沉沉地睡去。游蝇在暗中飞舞。梦境的门户，在夏夜里，慢慢地向夜游的人儿打开着。

 当人们在草丛中坐着看月色的时候，不经意间会隐约听到几只蟋蟀的低唱，才警觉秋的脚步已经逡巡而来。

 凉露重重地凝结在莲花飘落后凸显出来的莲房上。

 藕已经在鱼儿烂漫的追尾仪式中成形。

 这是一条曾经人迹罕至的路，边上曾经开着半亩方塘。其间，乡邻们曾经养鱼又养莲。有一天，一队队的工人来了，一辆辆的翻土机来了，一车车的砖瓦土石来了。又一个四季过去，这里高楼林立，行人步履匆匆。似乎已经无人知道，这里曾经是一个美丽的水淋淋的的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