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

李水禾
澧水河是一个遥远的故事，从古老的传说中款款走来，悄无声息，初春之时，一碧如练，你不是选中河面某一漂浮物久久凝视，根本感觉不出它的流动，河岸是一片绿洲，芳草萋萋，牛羊成群，是极好的天然牧场，我们的责任就是巡逻在澧水大堤上，不让牛群翻越大堤，践踏了地里的庄稼。
堤面就是我们的乐园，斗鸡，下棋，摔跤，跳房子，摔纸板，玩陀螺，放风筝，打火鸡公，花样翻新，层出不穷，累了，也会很文静地以树枝为笔，以地面为纸，写写画画，日月水火，山石田土，都是从大哥那儿偷学的，伙计们公认我的字写得最好，尤其是天地君亲师几个字，写得比贴在他们家神龛上的还要漂亮，我也一点都不谦虚，越发经常显摆，写完之后，还极尽自己的才华，画一个最美的装饰框，公开展示，伙计们就是我的托，围着我的作品啧啧称奇，放肆夸耀，常常引得路人也停下围观，点头称赞，以致居然有人请我为他写春联，这是生平最让我惭愧的一件事，他们裁好的对联纸硬是活生生地被我废了！
这一天，我正在堤上显摆，突然来了一个美丽的阿姨，对我的作品大加赞叹：真不错！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没有去读书呢？我红着脸不回答，你能再写几个字让我看看么？我羞赧地看了一下她美丽的眼睛，问她让我写什么，心想，不就是日月水火，山石田土，人手足，口耳目，东南西北，前后左右么？这些我都会！不料她用手指了指堤外，你知道这条河的名字么？写给我看看，我点了点头，极为认真地写道：李水禾。
她双手伸出大拇指，写得太好了！突然又脸露遗憾，不过写错了两个字，有点可惜呀！我错了？这不就是李水禾么？我们都是这么说的！
字音没有错，可是这三个字是这样的，她接过我的“笔”，写下三个字：澧水河。老实说，她的字没有我写得工整，但真的很好看，小伙伴们张着嘴合不拢来，是一种见到真佛的惊愕。
这就是澧水河，你照着写写看，水河两个字还好写，那个澧字太折腾人了，笔划又多，对着它一笔写，结果不是多一笔就是少一划。她告诉我，你可以把它分成三块记忆，再写，左边叫什么？三点水，右上角这个字认识么？知道，革命歌曲大家唱的曲，我爸喝的高粱小曲也有这个曲。太对了！下面这个黄豆的豆字认识吧？再写这个澧你就想到，我父亲在澧水河边吃着豌豆喝高粱小曲，好香！这个澧就有香甜的意思，我把我写的擦掉，你再写，小朋友们都写写好吗？
结果，大家都写对了，好神奇！都紧紧地围着她，想听她再说点什么。
小朋友们，我姓李，她把我拉在身边，就是他刚才写的李水禾的李，是大石桥学校的老师，今天，我是来接大家去上学的，你们回家给你们的爸爸妈妈说说，你们要读书......
俺妈说，没钱读书......
俺奶奶也是那样说的......
我没有理由，是我认为我们一家有哥哥一人读书就够了，我必须放牛争工分。
大家放心，我们去读书，半年只要五毛钱，家里有困难的，五毛钱可以减免，你们明天去学校吧，去了就找我，叫我李老师。
看看李老师渐渐远去的背影，我们恋恋不舍，却谁也没有多送一步，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一句，直至骑着牛儿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