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

                                                                             王冰诗集《断掌》读后  
 

案头这厚厚的一沓，尚有翰墨飘香，是一部诗集，名谓《断掌》，五万余言，我，正断断续续的啃着。
      倘若是一部小说，根本不需费那么大的气力，轻轻松松的，一目十行甚至几十行，一个洗脚的功夫就读完了。记得当初在《芙蓉》杂志上读《山道弯弯》《芙蓉镇》等小说，都是拧来一桶热水，将脚泡着，于是展卷阅读，至水冷了，脚凉了，腿麻了，心头偶尔寒战了，这小说也就差不多读完了，说出几个子丑寅卯来，也会八九不离十的。
      然而这读诗，是实不可同日而语，必须字字咀嚼，读意象，品诗韵，解主旨，方能步入诗的境界，否则，走马观花的，常会错过极佳景致，甚至买椟还珠，舍本逐末，错过诗人为诗的初衷，是对诗人的不敬，是对诗国的亵渎！于是谨小慎微，不敢丝毫懈怠。
      五万多字， 几十百来字一首，彼此各为单元，互不搭界，没有人物贯穿，没有情节勾连，虽然到处星星点点的熠熠生辉，但久了，也会有些疲倦，需要闭目静养，梳理思绪，偶有所感，还需圈圈点点，旁注眉批。故而，读速如蜗牛爬行，好在，爬过之后，还有一条弯弯曲曲的乳白，阳光一来，也会五颜六色，犹如一条蜿蜒的彩虹。
      诗人王冰，我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学生，清瘦，寡言，课堂是不会主动答问的，即使点了他的名，也如不少女孩子一样，尚未语，脸先羞，说话慢条斯理，但激动起来，也会因找不到恰当的表述词而结巴。但他宁愿顿着，也不会用“啊”“呀”，“对对”，“就是这个样子”“嗯嗯”之类的词支支吾吾进行搪塞。他的作文思路常会有悖常情，用初中生的标准衡量，他的作文是不能算作上乘的，但字里行间常会闪烁一种异样的风采，几次让我觉得是他不知从哪儿抄来的丽词靓语，极不合时宜的放到了他的文中，特别失衡，或暗示或直接提醒他，不要囫囵吞枣般不加理解的抄袭，他只是红着脸说，不是抄的，是我自己想的……他眼陷得比较深，说这话时，颇为委屈，我只能稍作安慰，不能伤了他的自尊。

一旦发现他的思维天空的确经常闪现异彩时，我极为震撼，在以后一次次作文评讲中，我会经常与大家分享他独到的灵感。记得一次，我一激动说出了过不了二十年，我们班将会有诗人诞生！

一时间，班级兴趣写作者如雨后春笋，孔晓佳、尹蕾成也开始尝试文学创作，王冰更是二十年如一日，笔耕不辍，至今已在各种纸媒发表了大量诗作，现欲将这些诗作辑录成集，并给我寄来这些文字。

本来已经失联多年，不料他居然在百度之中找到并大胆用QQ与我探讨联系，当确定我正是他要找的老师时，颇为激动：我就知道一定是您的……

我十分珍惜这种记得，大凡老师都有这样一种贪婪，总是喜欢把自己曾经教过的学生的成功当成自己的成就，我也未能免俗，对于他的成长，我高兴，内心有一种不可言状的骄傲！

勾起这些琐忆，全在眼前这部《断掌》，不是情节，而是字里行间的那份清瘦感。

人们常说，文如其人，这话用在王冰身上，实在太恰如其分了。我想，所谓“清”大概就是不浑浊，所谓“瘦”就是不臃肿，纯净纯洁，高朗俊逸，为人如此是高拔，为文如此是疏朗，读王冰的诗，总有这种疏朗感。

一些树叶，开始慢慢燃烧

从水里燃烧，从雾里燃烧

抵达火底

把阳光熬成一味药引

治鸟声沙哑的顽症（《病根》）

用树叶熬制阳光，治疗鸟的顽疾。一派燃烧的景致，除却万象的污秽，营造“春风吹又生”的氛围，这里的树叶，已不再是默默无闻的“化作春泥更护花”，而是主动燃烧，发热发光，熠熠生辉，治愈鸟的沙哑，便于她的重新歌唱。

语言并不热烈，但心是滚烫的，真真是“每个字符都了有骨血，每个发音都有了经络（《夜的黑》）”，这就是这极为平常的树叶，展现给读者的震撼人心的作为。

把文字撕烂，扯碎，泡进酒精
或是在烟圈里下沉
或是渐显霉变的草木灰中
或是某一缕来不及挣脱的阳光，空气
食物和水的间隙里
他忘掉飞行高度，和匍匐窘态
在一顿乱棍中挤出鲜红血汁
盯着我，我好像忘了
下一道工序应该是什么（《我忘了下一道工序是什么》）

这是一副怎样的情态？这不是纠结，不是懊悔，这是探索者永不止息的忘我追求，是曙光即将冲破魔障时的隐忍之态。一个动感的画面，展现了一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精神。用一目了然的画面刻画涵韵丰腴的精神境界，正是诗歌的无可比拟的魅力所在。

把失声的诗句，往复收割

耕种，麻沸散紧敷的创口

早已习惯性忘却

脚后跟，镣铐拖地的阵痛

一同忘却的

还有泥土中，倔强生长过的荆棘

与那来不及盛开的雨露

曾颤动过的舌蕊哦，在渗血中

仍挣扎活着，他只是在奢望

一场东风过后，能将自己蜷缩

成一滴，千年不腐的琥珀（《最后的琥珀》）

成功之路，永远不会一帆风顺，定然荆棘遍地，挫折丛生，在羡慕别人辉煌的时候，我们更应该看到他们耀眼的光环，都是汗水的结晶，这就是琥珀给我们的启迪。要想自己成长为“千年不腐的琥珀”，就必须“习惯性忘却”“阵痛”“荆棘”与“渗血”的“挣扎”，因为，成功，总是只和拼搏者握手，高处，永远是足迹与汗水的累积。

顽石浮上水面，青苔跃入水底

琵琶断落的丝弦，四散逃逸

阳光，被最后的哀歌切成丝细

把一个个黑夜，扎成捆

任其悬浮水中，任其自生自灭

未被淹死的胡须被泡得臃肿

有毒，不再宜食（更不堪回忆）

未被淹死的咩叫被扯成碎片

结成暗涌，坐化一团透明汽泡

从水中拼力腾起

紧裹的一场空里，留有一本

等待复活的般若心经（《三生相之水中灭》）

诗用通感移就与借代等手法，刻画一组荒诞的意象：“顽石浮上水面，青苔跃入水底

琵琶断落的丝弦，四散逃逸，阳光，被最后的哀歌切成丝细，把一个个黑夜，扎成捆”，将生命置身于可知与不可知、缥缈空茫的无极世界，看似无能为力，只能“任其悬浮水中，任其自生自灭”，其实是在警醒人们通透生命的要义，领悟生命的本真，拥有一颗坚忍不拔的心，百折不挠，完美自我，是苦度，是涅槃，是重生，生命就是一场修行，在剔除与生长的矛盾里日渐成型。

   
     读过《断掌》，心底长出的不是驿路梨花，不是十里荷香，不是满城尽带黄金甲，而是一路蜿蜒，荆棘遍地，时有奇花异草，却在悬崖绝壁，偶然雷霆炸惊，却是隔时闷响，迷茫、寻觅之中，仿佛晨曦初露，却在云里雾里，欲隐欲现，明明已现真谛，却是飘忽不定......是一分隔岸观花的诱惑，是一种仙踪缥缈的境界。
    细细品味起来，王冰的诗，应归于朦胧一族，隔而不断，晦而不涩，读过之后，掩卷沉思，可以体会各种境界，可以碰撞，可以融合，可以冷冷的置于一侧，可以热热的探讨一番，有一千种理由说出一千种不同的理解，杂花生树，千姿百态，好在诗无达估，只要能说出我的理由，便可栖于一隅，纵然针锋相对，也可共处一室，这就是朦胧诗的妙处，这就是草原敢于如此妄言的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