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家de孩子

 一天，突然你说要去寻找桃花。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这是一个与梦有关的故事。你说有那么一个地方，盛开着大片的桃花。那些盛开的，是灿烂的容颜和如烟如缕的往事。当它们飘落时，会随着流水而出，漂向外面的世界和未知的命运。你说，你要去寻找这里。看桃花吧，我想。你说，有那么一个男子，驾一叶小舟顺流而下。他的发须皆白，就那么随风飞舞着，而他的脸庞看上去却那样年轻，他的随意一瞥就使得两岸的桃花不胜娇羞，他的淡然一笑就使得那些桃花满心欢喜。当他的身影消失在这片如幻如梦的山水里后，那么美丽的桃花竟也纷纷飘落，似乎要随着流水追着他而去。你说，你要去，寻找。。。

后来，我才知道，那有桃花漂出的流水叫桃花江。桃花江的源头未知，而在其沿岸却有一种名叫桃花酿的酒广为流传。我想天下的爱酒之人都会慕名而去吧，说不定在那里能听到不少与桃花有关的故事。于是，我决定去那里看看。。。

在桃花江边，我听说桃花镇的桃花酿是这里最出名的，而万家酒楼则是整个桃花镇上唯一卖桃花酿的地方。听到万家酒楼，我不禁想到十里桃圆。李太白当年也实在有趣。想必他当时也是冲着这桃花酿而来的吧。。。-

漫步在桃花镇上，满眼皆是盛放的桃花。听说每年三月三，是这里的桃花节。可惜我晚来了几天，没赶上。。。正巧遇见前面有娶亲的队伍，几个六七岁大的小孩围着花轿唱着一首古老的诗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后来，我在万家酒楼里，喝到了桃花酿。酒质透明，略微泛白，细细喝下，其味轻淡。而后始觉人生五味，蕴涵其中，但给人更多得感觉是，恋恋红尘。

后来，在这酒楼里，我遇到了一个人，一女子，年芳十七八岁的样子。她告诉我，其实这世上，还有比桃花酿更好的桃花酒。于是，我随她而去。准备尝尝这比桃花酿还要好的桃花酒。我跟着她跳上一叶小舟，向着镇外而去。当我还沉浸在对桃花酿的回味中时，却已到了到了她的住所。桃花坞，好熟悉的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只是刚才的酒劲未褪，我一时却想不起来了。也许，我是哪本书里读到过吧。她说，今日天色已晚，不如请您留宿一晚，明日再尝我这桃花酒如何。我默然，随即进客房歇息。我注意到，她的脖颈上，似乎沾着一片桃花，飘而不落。那夜，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小时候，我和一女孩一起-

放着纸鸾，我扯着线在前面跑，她跟在后边，欢呼雀跃。纸鸾上的竹哨在和煦的春天里欢快地鸣叫。后来纸鸾越飞越高，我就撒手让它自己飘浮着，而我们并排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聊着以后，得意洋洋。。。以后你会记得我么？会的，会的，一定会，一直都会。可是我怕有一天我会忘了你。而后，她沉默。我们一起沉默。好久。。。许许多多-

的，我记得的，我忘了的，小片段，在那场梦里，全一涌而来。后来，我梦见一个陌生的女子，喃喃自语，我是鸾儿，你的鸾儿，你就真的不记得了么。一时间，我头晕欲裂。醒来时，天已大亮，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很舒服。睁开眼，她就在边上，温柔而专注地看着我。那个说要请我喝酒的女子，比桃花酿还要好的桃花酒。沾在她脖颈上的桃花，飘而不落。桃花坞。。。

她今天穿一件桃红色的长裙，现在就坐在我对面。她说，我这酒可不是白喝的，你得用一个故事交换，当然，我也会告诉有关这酒的一个故事。我点头，开讲，传说上古时，天有十日，民生不堪，故弈射九而余一。日坠西陲，民相恐慌，夸父追之，后累死，化身邓林。我一口气说完，然后点头，该你了。她稍停顿了下，缓缓地调整了下呼吸，然后轻轻地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室…"就在她唱时，我观察起这酒来，桃红色的小小的桃木花碗，浅浅的大半碗酒，看上去也是桃红色的。不知是这酒本色如此，还是因了碗的缘故。还有一瓣桃花漂在上面。。。

待她唱完，我问道，此酒名叫桃夭？她莞尔一笑，调皮地说道，你喝完不就知道了。于是，我敛息凝神，端起这碗酒，一饮而下。突然，心头涌上一种莫明的感觉，又瞬息而逝。这种感觉，就像这酒的味道，带几分欣喜，带几分失落，带几分期盼，带几分惶恐，带几分羞涩，带几分炙热。就像那么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躲在桃花丛里悄悄地看着你的女子。而这个坐在我面前的女子，就像是刚从古老的诗经里走出来，从遥远的记忆深处，走向她的爱情。我抬起头，发现她在看着我，温柔而专注。她说，为我作首诗可以么，刚才的那个故事不算。我点了点头，沉默良久，却无言以对。面前的桃木花碗放在我面前，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片光彩。我看着她的脸，就像一瓣桃花那样，菲红。我在心里轻轻叹息，今天，我该为你作首怎样的绝唱。。。她送我到岸边，临别时，说，希望你记得我，鸾儿。

再次踏在桃花镇的街道上，我的心里却突然觉得有些失落和怅然。后来，我竟遇到了梁叔。他拉着我去喝茶，我还记得那个地方叫桃花庵。桃花庵是个茶馆。老板是个老头，清瘦干练。他慢腾腾地净手，焚香，敛神。而后在屋子角落上的泥炉上烧水。我们就坐在窗边，透过窗户，我看到院子里有树桃花正开着。绽开的花瓣里似乎装满了许多沧桑和心事。看着它们，我突然有些难过。。。茶泡好了，我却喝得些索然无味。隔着轻轻得蒸汽，我突然发现，那树桃花竟变为一个哭泣的女子。她的脖颈上似乎还沾着瓣桃花，飘而不落。还没细看，她却又变回了桃花。一瓣瓣飘落而下的花朵，就像她的眼泪。就在我发愣时，我听到老板淡淡的声音，它的名字叫做人面桃花。人面桃花，人面桃花…我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个词语。心中的怅然更深了。。。

终于，我说，我要去找她。梁叔点了点头，说，我陪你去，孩子。我们划着船在宽阔得江面漂来漂去，却始终找不到桃花坞所在。向过往的船只打听，却无人知晓。我精疲力尽，无奈地停了下来。这时，我看见残阳如血，正拖着天边桃花一样燃烧的云朵缓缓坠向远处的江水里。水天一色，独我徘徊。桃花何处，不见伊人来。。。

天很快黑了，江面上一下子寂静下来。梁叔躲在一边，悄悄地抽烟。红河，有很重的金属味。那是属于他的味道。。。过了许久，不知他从哪摸出酒来，我们在黑暗中相对畅饮。那夜，我们一起大笑，一起痛哭，一起沉默，一起醉看夜色。。。我们聊了多久我不知道，我们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们喝了多少我不知道。我唯一能确定得是，很快我就醉倒了。那夜，我梦见太白在桃花江边，突然看到水里的故人的倒影，于是奋不顾身地，纵身而下。他那传奇的一生，从此处终结。他不知道，那倒影其实是一棵人面桃花的影子。他不知道，其实这世上还有比桃花酿还好喝的桃花酒。太白，太白，你可真没福气呵。我似乎听见他在月下喃喃自语，我有明月，有美酒，有故人，有万里河山的去处，我不要爱情。。。那夜我梦见了披头散发的屈子大夫，在沙滩上唱着没人能懂的楚歌。向着河岸下游而去，不知所踪。我想，那一个面若桃花的女子一定还在苦苦的等他归来吧。我似乎听见了他的叹息，大楚国就要亡了，要亡了…。。

我梦见在一个桃花遍开的山谷里，一男子驾一小舟顺流而下，飘落的花瓣追着他的身影而去。我还梦见了我自己，疯狂而绝望地找她，那个叫鸾儿的女子和那个叫桃花坞的地方，却终无所获。夜半时，远方传来漂渺的渔歌，淡淡的灯火闪烁在寂静的江面上。寂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我们不约而同的沉默。。。

桃花江的尽头是大海。大海的彼岸又是何方，那里是不是也有顺流漂出的故事和这淡淡的愁怅。后来，我才知道在东海里，有个叫桃花岛的地方，传说中的黄老邪曾住过。听说，他会酿一种桃花酒，那酒叫桃花劫。喝了能教人忘却，忘却。所有的，不如意，和悲哀。据说，喝过那酒的不超过五个人。后来，他们都死了。只留下传说，在少数人中流传。。。

我醒来时，天已大亮。平静的江面上，朝阳初起。水天一色，像极了黄昏。梁叔在一边默默地抽烟。红河，那是属于他的味道。。。

走吧。

我们去哪里，寻找桃花？

不，孩子，我们回家。。。

（完）。。。

后记：后来，我再也没有见到你。你这随风而去的女子。你不知道，我多想告诉你关于桃花的故事。。。这世间有多少道理是教人忘却的。我不确定我是否会忘却，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会想起。那些关于桃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