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们谈简史:拒绝从众也是一种证明

 

 

 

孙慧峰:小情调小清新的诗歌受宠而且当红,证明世俗的需要和艺术的需要根本就是两回事。艺术的需要是创新而陌生。不是甜点,不是草莓,不是撩人、可人,而是出人意料,发人深省。对世俗的审美来说,艺术总穿着一件冷漠的外衣——它不迎合你,它只是拒绝你。艺术既不是巧克力也不是冰淇淋,而是一块玉石,需要反复观赏和琢磨。经得起反复琢磨,是艺术的一个品质,而这一品质是与通俗作品最基本的区别——因为艺术更多的时候是拒绝当下的趣味,背离当下世俗性的取舍。

钱磊的诗歌是艺术上的诗歌,要沉心慢读,那些习惯于快速浏览的眼睛,是嚼不出他诗歌的的。钱磊的诗歌,不故造语言险境,只不慌不忙地叙述,在叙述中表达他的思考和辨别以及秉持的态度。有态度才有思想,有思想才不空洞浮泛,才能脱离语言的而获取一种言说和表达的自由无碍。诗歌是语言的艺术,但是更高明的诗歌,总是把语言褪掉,只显露一种审美和思想自在自成的境界,虽然钱磊的诗还没有到达这个境界,但正处于这个方向上。

有的人写诗是娱乐,为了满足一时的感性心理需要;有的人写诗是求取,用诗歌获得现实里的一名半利。有的人写诗,是把诗歌当做一种精神修养,孜孜不倦于精神的深入与展开,钱磊是属于第三种写诗的人。

当下有很多所谓的诗,语言只是在一个平面上滑动,而钱磊的诗歌则是往返于历史与现实之间,从表面向纵深处和广阔处努力,并在这过程中,完成个人独有思想与感悟的集中与提炼。有独特思想的诗,当然要远远高于敷衍于表面词与句的、小机灵小聪明的心灵鸡汤式的诗歌。他的作品不论朝向现实还是历史,都抛开表面化、平面化的描摹,在下潜中找到更具诗性的存在。不论是化身狱卒旁观庖丁的命运,还是与嵇康称兄道弟,钱磊都有属于自己的崭新角度。但要指出的是,沉稳的叙述表现历史题材自有一种厚重练达,但是表现现实,这种表达就略显沉闷而模糊,清晰度明显不足(比如《漫长的缺席简史》),因为现实可供生发有效的感受与思想的土壤,毕竟没有历史来得深厚。钱磊的诗歌没有习见的抒情陋习和他人作品的身影,这是值得肯定的地方(他的语言和结构唯一能让人联想到的是臧棣的丛书系列)。读阅读难度大的诗歌,需要有一定的诗学修养、思想修为和一定的阅读深度。这三点在今天很多写分行的人那里并不同时具备,而这三点都缺席的读者,很容易被钱磊这类型的写作所拒绝,这种拒绝的形成也是一种证明:耽于感官的分行,深陷于日常过程的分行,只展览欲望的分行,思想苍白而玩聪明的分行,扭捏于小资情调的分行,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诗歌艺术,那些只是语言形成的皮毛而已,与诗性根本无关。虽然我肯定钱磊的写作方向,但是不代表他的作品无可挑剔,我个人的感觉是:这十首诗,类型化明显,每首诗几乎都像从一个模具中走出来的,缺少一种结构和语言上的多样性;很多感受来得过于匆忙,尤其是关涉到现实部分,尚未提炼到精纯的地步;有的感受则流于正常,缺少真正的独特;对历史的感悟,有新鲜的地方,但是深入度不够,只是停留在一个点上。如此种种,有待于钱磊在以后的写作中细加修善。

作为现场讨论,大家的发言可能更多的是靠感觉来完成,会少很多深思熟虑,因此我最后做一个小提醒:诗歌可以简约也可以繁复,当一个写作者想用诗歌这种形式,来呈现丰富而多维的感受与意识时,往往会走繁复的道路,尤其当他想表现的不是一个清晰单一的观念和直觉时,他会用纷纭的感受来呈现内心的复杂性与多面性。钱磊的诗,从这样的角度去看时,繁复的存在就不再是缺陷,而是有意为之。而繁复的存在,在我个人看来,需要更为丰富的内心和更为充沛的感受才能完成,绝非小聪明的制造和灵光一闪的捕捉可以望其项背。

 

谭克修:80年代出生的诗人,有的即将步入中年,有的还是在校学生,才开始写诗。他们这个年龄,也是诗风变化比较剧烈的阶段。若为这样一个群体寻找共同的意义,下什么结论,缘木求鱼而已。某次我听人说80后已是一个江湖,里面是有座次的,还例举了前几个座位的诗人,我就笑了。我说,他们或许有些名气,但诗歌真没写开呢。我回想起十年前人们谈论的70后诗人,当时一些名声显赫的诗人,就像一些大鸟从空中飞过,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尽管一些名字依然在江湖上以讹传讹,在一些教授的选本里继续出现,但能留下来的诗人,我们必须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在一路负重前行的人群里去寻找。是的,别说80后,就算70后、60后的诗人,最后谁去谁留?答案还早着呢。谁都别急着为自己加冕,唯一客观的裁判只有时间。

所以,我们这里按诗人出生年分批谈论,只想寻个出场顺序而已。从不勉强在诗学上寻求什么强加的意义。80后诗人,因为他们年轻,大量的优秀诗人还潜伏在水下。若要对他们这一代人进行甄别,时间至少还得往后推上数十个年份。今晚讨论的钱磊,是贵州80后诗群的代表性诗人之一,另外几个如罗霄山、木郎、顾潇、陶杰、罗逢春等年轻诗人,作品呈现出的整体质量,让我对贵州80后诗群刮目相看。我们把钱磊抽出来谈论,是他的写作引出的问题有谈论的价值。

    就我有限的阅读范围,从叙述能力来看,钱磊属于同龄人里的佼佼者。他能把每一首诗,培育成一颗郁郁葱葱的树木,旁枝错节,让我们看到很多修辞的枝叶。诗人显然享受于这种表达的狂欢中。如果说每个诗人都在写自己的历史,钱磊为何又这么执拗地在一系列诗题后加上简史二字?若这两个字去掉,并不影响标题的完整性。我把这视为诗人彰显着自己雄心的写作策略:将自己的生活与史实打碎,杂揉在一起,用语言使之重生,试图建立一个自己的诗歌属国,用解构历史和现实的方法来重构自己的宏大叙事。作者深陷在在繁复的比喻、戏谑中,在文本中设置了太多歧义或陷阱,拒绝你挖掘过于显现的意义。这样做的结果,或并不能使文本如愿进入作者想要的深度模式,反而会使主体和想要表现的历史同时消失于语言的迷雾中。我们获得的主要是诗人表达的快感。这种表达的快感,带来的可能是阅读的快感,也可能是阅读的厌倦。所以,这样的写作,就带给了我们足够多的讨论价值。

 

杨碧薇:就诗歌的大类别来说,钱磊的诗是属于极正的一类,与西方现代诗歌里正典的一派是一脉相承的,钱磊的诗歌不是没有抒情,但是他的抒情是缝缀在克制的理性叙事中的,我认为钱磊的写作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张枣的写法。当然,张枣也是从西方现代诗歌里吸取到了养分,因为智性写作在西方走了很远这是显而易见的,只不过在中国还较为落后而已,昆德拉的小说亦有智性框架卡尔维诺的更是。

我注意到,钱磊的一些诗歌,如庖丁解牛简史,是以个人言说方式进入历史的,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历史或许成了他的一颗棋子,一个言说载体,一个被解构的被观照的对象,所指仍是当下,这种写法,在一定程度上,能遮蔽智性写作的紧张与干枯,让诗歌有松弛的空间,赋予诗歌必要的弹性。

我最先开始接触钱磊的诗歌,是在去年夏天。一开始,也觉得他的诗歌比其他的诗歌难以进入。但是我很快发现,造成这种阅读障碍的原因,并不是理解上的困难,而是持不同的写作策略,而是因为持不同的写作策略而造成了理解的偏差。于是我换了一种阅读方式,在接下来的阅读里,我不再以自己惯有的写作策略为准绳,而是试图去靠拢钱磊的写作策略,这样我就觉得更加容易进入他的诗歌了。

钱磊的诗歌给我的总体印象是: 有紧密的腠理,诗歌的空间整体上来说是紧张的,而不是舒缓的。当然,刚才我谈到了,其中也不乏有弹性;但是,舒缓的叙述无法抹除思想的迅速行进,他将许多的观念与情感编织进入诗歌中,试图在有限的文字里处理大量的信息,并将这些信息转化为对诗歌来说是有效的元素。

他的处理总的来说是较为成功的,但还可以在某些细节上再打磨得圆润些,削去一些稍显突兀的棱角。通过诗歌写作,钱磊在建立起一套自己的话语系统,并在当下的诗歌场域中,确保这套话语系统仅为己所有,也就是说,具有个体性与独特性。这种对话语系统的建立,让我看到一位诗人的雄心与抱负。也就是说,他有清晰的文体意识、诗歌意识。和很多仅仅是有感而发的诗人不同,钱磊在写作前更注意让自己的诗歌具有某些类型化特征。一个优秀的诗人依靠灵感,但一个杰出的诗人依靠的不仅有灵感,还有理念。钱磊正走在杰出的道路上。

所谓的类型化特征,主要表现在他注意诗歌的主题学、诗学上的建构,也即诗歌作品在主题上的重大性、在叙述方式上的特殊性。再说说语言。简史系列的语言结构并不难懂,基本是纯正的口语,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其实钱磊的言说方式都是口语,不是书面语。每一个句子的结构,主谓宾、定状补都是很流畅的,不卡,不涩。在某些程度上,大也只是一种策略。简史系列有元诗的影子,在很多诗歌里,钱磊不仅要处理我刚才说的历史--当下、世界-内心的问题,也在处理着诗歌写作本身的问题。他写了很多有元诗性质的句子。这些简史也可以当作对诗歌本身的解读。

我基本上说完了,主要是三点:开始谈哲学与诗只是个引子,第一点是你的诗歌主题学;第二点是你的诗歌语言其实有口语性,只是在修辞的使用下口语本质被遮蔽了;第三点是简史的元诗性。

 

    (节选于2015310日《明天》诗歌微信群现场讨论发言,分享的诗歌为简史系列10首。

文章评论

#冷浸溶溶月#

第一个人谈得很好,第二个人简明扼要,第三个人有点装逼[em]e151[/em]

顾潇

我的这句为什么不收录?“整体说来,钱磊的简史系列展现了80后诗歌写作者中难得的几个维度,其中包括娴熟的技艺、深邃的思想,以及一种被压制后爆发的强烈讽喻……但从长远上看,简史系列似乎走不长远,主题的局限、意象的重复是比较明显的问题。当然,他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些,并正在考虑尝试别的主题和风格。让我们祝福他。”

木郎

我的批评也没敢收录,这个二货。

哲歌

三个都是老将[em]e179[/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