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所欲“烟” ——星月诗话精品之58
个人日记
作者：路边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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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窗外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
时已黄昏，黑云低垂，暮色四合，屋内晦暗。先生静坐藤椅中，面容清矍，目光如炬。先生右手夹白色烟卷，随着袅袅烟柱升腾缭绕，先生煌煌文思如泉涌，悲从中来，忧从中来……
那些年，教科书中的处处提及，当政者大力的推崇与树立，使鲁迅先生成了万千学子顶礼膜拜的神，成了有着文学梦的青涩少年的偶像。我们仰慕先生，渴望像先生一样手指夹烟文采飞扬。我们坚定的相信“文章无根，全凭烟熏”。于是我们用尚还纤嫩的手指、不太老练的夹着烟卷，在烟雾蒸腾中，绞尽脑汁的谋篇布局遣词造句……
多年过去，纠缠于整个青春时期的文学梦，已经被我葬送得遥不可及杳无影踪。但当初仅仅只是用来催化激发灵感的香烟，却如影相随，伴我走过十数个春夏秋冬、日日夜夜。如形影不离、始终不能恩断义绝的知己故交；像肢体上衍生出来的无法割弃又不敢摘除的畸形器脏。有时候，做一个无聊的猜想和统计，十五年的烟龄，被我抽掉的香烟在数量上、体积上该是何等的庞大和壮观！十几年抽烟的费用点点滴滴积攒起来，能资助多少个失学儿童完成学业！有多少张百元大钞被我卷成细筒在唇齿吞吐间灰飞烟灭啊……
二
老家的男人都抽烟。
他们不说抽烟和吸烟，叫“吃烟”。
一个“吃”字，不仅形容的是动作，更夹杂了一种复杂的心理及感情。饭食和饮水，是每个人能持续不断活下去的必须条件。人活着就得吃饭，一些偏远山区的人们至今还没解决吃水艰辛的难题。家乡父老把抽烟看的和吃饭同等重要。在祖辈挥洒过汗水的土地上躬耕一生，茶饭，只提供能量，保障生命的延续。而吃烟，在很大程度上来说，是他们经历辛酸磨难、仿佛牛马般繁重劳作时的一种精神解脱和慰藉，属于精神享受的范畴---虽然这种精神享受在达官贵人看来苍白寡淡的可怜。很多农民父老，可以忍受一顿饭没吃时的饥肠辘辘，却无法忍受半小时不吃一袋烟的痛苦和难捱。早晨一起床，烟锅就须臾不离的叼在嘴上，好像整天从来没有停止过吧嗒嘴，直到晚上睡觉，拴着烟袋的烟锅才火星熄灭、停止工作，安静的偎依在主人枕边。
我的四大（四叔），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身体还算硬朗。他家喂有两头牛，草料由他一人负责。夏季黄昏，四大割了一大捆青草，要从沟底的陡坡一直背到平坦的塬边上，草捆巨大，如果从背后直视，巨大的草垛会遮掩住他的身躯，只能看得见两条蹒跚挪动的瘦腿。我有过在陡坡负重的经历，泉涌般的汗水湿透衣背，上气不接下气，那是一种接近于虚脱的感觉。那时，我二十出头。接近七十的四大，背着草捆子，行进慢如蜗牛，终于捱到了半人高的坎塄跟前，把草捆子半背半靠杵在坎塄上，顾不上擦汗，等不及呼吸均匀，便从腰中拽出烟锅，背依草捆，立刻，烟雾在脊背上的草叶间开始起伏弥漫。而四大，迎着夕阳余晖，深深地吸，缓缓的吐，眯缝起双眼，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山峦，以及他走过无数次的树林、沟壑，脸上的皱纹仿佛舒展了很多很多……
有一年，在冬日的集市上，看到两个穿的雍雍肿肿的老汉，发秃齿豁、颤颤巍巍，叼着长杆烟锅，烟锅头紧挨相接，在冬日暗淡又温暖的阳光下相互对火，那个情景、场面让我蓦然心生暖意，想久久伫立凝神观望……
我的老姑姑今年已经七十好几了，五十岁上由于缺吃少穿，据我推测可能是患了胃病，一吃饭就腹胀如鼓。那时缺医少药，姑父抽着旱烟，于是随手接过来烟锅，说抽烟能消胀。姑姑就抽了几口，事实上，绝对是精神上的一种轻松和解脱，或者暂时的淡忘，姑姑肚子不涨了。于是，这一抽，姑姑的烟民生涯开始了。每次正月里去看望姑姑和姑父，每次都见他们拥着火炉在吃烟，老姑姑一见我，眼角眉梢都是笑，赶紧让我坐，接着把红玛瑙嘴子的烟锅在衣襟上擦擦向我递过来。此刻老姑父就开始嗔怪埋怨：人家娃娃抽的是纸烟，你寻纸烟去……
物质匮乏的年代，村子里的男人都抽旱烟，人手一杆烟锅，或掂在手里，或斜插在脖项衣领中。为了把商店出售的香烟和旱烟区别，叫它纸烟。（这样叫可能是纸质的包装，和白纸卷就的烟杆吧。）当年的纸烟对于农民来说，是稀罕物，就相当于日常粗茶淡饭之外让人馋涎欲滴的珍馐美味。我工作之后，回家每次向父亲敬一支纸烟时，父亲总是摆摆手，晃一晃手中的烟锅，说，你的纸烟没劲，我吃我的老旱烟……
父亲反多我吃烟，不是父亲达到了“吸烟有害健康”的认识。而是源于我对纸烟的浪费。那一年，我谈定了对象，父亲刚大病初愈，家里经济极为拮据。但结婚就是眼前当下的事，我忧虑钱的筹集，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三盒烟吃了一晚上，东方发白时才恍恍惚惚闭眼。起来迟了，老父推门而入，一房的乌烟瘴气，一地的凌乱烟头。老父亲一下子雷霆大怒，开始骂我了：你能少吃点烟吗，你把纸烟当麦草烧呢么……，最终，父亲躬身弯腰，捡起了所有的烟头，剥开很多还剩一大截的烟蒂，倒出烟丝用纸重卷后，放在了我旁边的桌子上……
在农村，婚丧嫁娶红白喜事，烟是一项比较大的开支。我想起了我的堂兄选举哥哥。选举哥哥从小患有小儿麻痹，走路戳天攮地，从小二大可能出于愧疚和偏袒，给选举哥哥宠惯了烟瘾和茶瘾。选举哥哥长大后自然没趣到老婆，靠捡破烂糊口。腿脚不便，破烂也捡不了多少，没钱买纸烟，旱烟也营务的不好。烟瘾发作时，卷过树叶抽，甚至卷过干辣椒叶抽。每遇红白喜事，他干着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只要两支耳朵上都夹着烟，嘴里叼着烟，他的步伐看起来也都没那么趔趄和别扭了，处处晃动着他歪歪斜斜的身影……
三
少不更事时，渴望长大，渴望长出胡须，渴望在一夜之间长成一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男人，怎可无烟，怎可不吃烟？潜意识里觉得不抽烟的男人，不像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于是放牛时，在商店中偷偷用家里的鸡蛋，鬼鬼祟祟的换得数支纸烟。（那时候，商店里有盛在磁盘中，按根数零卖的纸烟）把牛赶下山坡后，几个放牛娃，对着鲜红朝阳，敞开衣襟，露出一点尚不坚实宽厚的胸脯，在山昴上吞云吐雾……
不知不觉中，我们长大了。烟瘾，也越来越大。
饭后一支烟，喝茶时吃烟，喝酒时吃烟，闲谝时吃烟，独处时吃烟，欢聚时更要吃烟。朋友一见面就递烟，高兴时，用烟助兴；忧愁时，以烟解闷。睡前一支烟，醒后一支烟。抽得嗓子冒火，颧骨上、鬓角间过早的都呈现出烟火色了。抽得嘴唇麻木味觉丧失，抽的面如包公牙像金牙。我有时想，我那可怜的两页肺，可能就像冬季里用干牛粪煨烧的炕洞，炕沿门黑，烟囱黑，炕洞中更黑得油光可鉴、闪闪如涂漆……
想过戒烟，也下定决心付诸行动很多次，但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不吃烟时，看到别人腾云驾雾时的那种垂涎三尺心痒难忍，实在不能用语言形容。每戒一段时间的烟，就像在拦截猛兽似的洪水，而洪水每次都无可奈何的超过了警戒线。于是就饿虎下山万马齐喑，烟瘾能增大一两倍。于是想通了，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只能疏导。戒不了，那我们就少抽一点吧……
抽烟带来了很多的危害和威胁。重大的，有老汉在冬天麦草垛下边晒太阳边抽烟时，引燃了干草，烧死过牛棚里的一头牛和一头驴。微小的，是我们烟民的衣服上或多或少都有破洞，因为站着抽、坐着抽，躺着抽甚至趴在床上抽，星星之火难免会燎着咔叽、燎着毛料、燎着缟素、燎着短褐……
在街上，遇到一个文质彬彬长相排场的男人，突然间在身上拍拍打打，上下摸索，焦急而又懊丧。不要以为遇见了癫痫患者，那是因为烟瘾上来了，但身上没带一支烟……
十来年中，我抽过崆峒，抽过海洋，抽过金丝猴，抽过红塔山，抽过猴王，抽过粉兰州，抽过赫兰州，还抽过六支中华……
四
抽烟，点燃的是寂寞。在手指明灭间，寄寓着我对烟火人间的思忖和融入。
“烟火人间”中的“烟”字，不只全指炊烟，我想，还有少许的香烟烟雾缭绕弥漫在其间。
那些年，去见一个心仪的女孩，远远望见她单薄的身影，点燃一支烟，不知是显示自己的成熟，还是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此刻，我又点燃一支烟，把袅袅烟雾臆想成天边云霞飞渡，企盼降临一只仙鹤，在云蒸霞蔚中翩翩起舞……
在灯火辉煌的街头，点燃一支烟，点燃我对一个素颜女子的思念……
【编者按】算起来，本人不抽烟也有十来年的时间了。看到这篇文章，回想那段抽烟的日子，仿佛如在眼前般。这篇文章列举了许多有关烟的事例，有名人，也有凡人。第一段就是写出了香烟伴文字的的情景，并列举鲁迅先生为例，写出了自己的香烟文字缘。接着又写出了烟对于不同的人群的不同的作用。“我”的接近七十岁的四大（四叔）开始背着草捆子，行进慢如蜗牛，待吸完一锅烟，脸上的皱纹仿佛舒展了很多很多；五十岁上患了胃病的老姑姑今年已经七十好几了，一吃饭就腹胀如鼓，抽几口烟，肚子不涨了；“我”因为抽纸烟浪费太多让父亲骂了一顿，尤其是文中对父亲把那纸烟剥开烟蒂倒出烟丝用纸重卷后放在了“我”旁边的桌子上的那个细节描写简直包含的太多的内容在里面，贫困、心疼、关心、无奈……好多种感情都在其中了。还有另外的一些故事，写出了烟的“作用”，也写了烟的危害，还写了借烟消愁，在烟雾中怀念曾经。本文借有关烟的事例写出了对过去的怀念，写出了自己心中的故事，写出了自己的情感，其实，就是一种麻醉。【编辑：快乐永远】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0331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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