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征文】那人 那河 那桥 那芦苇(散文)

个人日记

 ——星月诗话绝品之九
作者:  http://www.vsread.com/article-50362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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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出生在豫东平原的一个小乡村,村的东头有一条河,那就是我心中永远流淌的河。她滋润着我们的家园,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村民,也承载着我儿时的梦想,流淌着无私的爱……
  从小听长辈们说,村东头那条河里的水源自黄河,与黄河紧密相连。在儿时的记忆里,黄河是一条神秘而伟大的母亲河,她的河道宽广,所以村里人对这条河非常敬重。每年的春天,黄河水开始被引渠到这条河里,颗颗种子依靠她灌溉,在她的哺育下发芽、生长,秋天终于颗粒归仓。她是我们村民的母亲河,不但哺育着河岸的芦苇、田野的禾苗,也哺育着我们成长。
  我小时候,时常和伙伴们在河边玩耍。河里水浅的时候,我们就会卷起裤腿,摸鱼捉虾玩水仗。到了秋天,芦苇满地,和风吹拂下,摇曳生姿,我和伙伴们便会在芦苇荡中捉迷藏。芦苇荡中,时而静得出奇,时而有潺潺的水声和欢笑声在芦苇丛中荡漾,简单的旋律,汇成了我们童年最美妙的歌。
  芦苇丛里,时而有大雁驻足,时而有野兔出来散步,大哥哥们就会带着我和伙伴们躲在芦苇的一角,活捉野兔子,随后就在河岸边,大家开始捡些树枝,烤野兔来吃。这条河和芦苇互相陪伴,相依相偎,芦苇的影子倒映在水中,映出了一幅美丽的画卷。芦苇地里的鸟儿,时而停留在河的水面,为母亲河增添了几分妩媚和丰韵。夕阳西下,河水泛起彩霞般的涟漪,在芦苇的陪伴下,欢快地流向远方。
  常听父辈们说,五十年代末的秋天,生产队收芦苇时,队长就会召集来全队的民兵,其中一个年轻的民兵站在前面,扛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牌子,上面醒目地写着“毛主席万岁”。每户挣工分社员或民兵在村东口排好队伍,每个人手里带上明晃晃的镰刀,然后,“毛主席万岁”带路,一路上步伐整齐地来至河边,大家将牌子插在芦苇的附近,在队长的指挥下,高唱红歌“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歌声响彻河的两岸。唱罢歌曲,社员或民兵们激情地挥动着镰刀,开始收割芦苇。那是大锅饭的年代,收割的芦苇全部归属大队,做成凉席,根据家里人挣工分的多少,来决定领取凉席的多少。
  七十年代初,我经常来到这条河边,我弱小的身躯站在宽阔的河岸,看着一如既往向南流淌的河水,看着不远处河上架起的用树木做成的小桥,看着河里跃起的小鱼,感觉蓝色的天空是如此得广阔,我的梦也因此而变得遥远和飘渺。曾经,我梦想着走出这条河,走过河的对岸,走出我们的乡村。
  秋天芦苇成熟了,队长就会丈量芦苇地的长度,然后按照每家人口的数量,再平均一人多少米,统一地分配给各家各户。其实那时候根本不用现在我们测绘土地的尺子,队长的脚步就是尺子,队长兴奋地背着双手从南向北沿着芦苇边一步一步地走着,喊着,让队里的会计记着。每逢分芦苇的时候,我们这些孩子们都很兴奋,比大人跑得还快,来到现场就是打闹,你追我赶,相互嬉戏,有时还猜一猜每家分的芦苇地有多长,场面比过年还热闹。
  我的村庄在河的西岸,河东岸是外婆村的田地,在两岸土地之间的岸堤上有用三根树木架成的小桥,桥不宽,两边没有护栏,仅能容下一个大人走路,就是这小桥成为我们村和邻村村民互相往来的一条近路。我和其他孩子一样,小时候也时常被大人抱着走在桥上。
  因为家里姐妹多,也不富裕,我从小就由外婆照料。父亲说,我三岁那年,他背着我通过河上的小桥把我送到外婆家居住。外婆也经常带我回家玩,每次都是外婆牵着我的手走过小桥,让我回到家里和姐妹们团聚嬉戏,小住一天半天后,外婆依旧牵着我的小手走过小桥,回到外婆家。我从小身体较弱,每逢冬天,一丝冷风就会让我咳嗽不止,接着就会开始急喘,外婆就会让舅舅背着我一路小跑过小桥,以最快的速度把我送回家。
  四岁那年冬天,雪很大,我很贪玩,也喜欢在雪地里跑,还偷偷地将雪花抟成馒头样吃。有一天,我不听外婆的劝阻,跑出去和表姐打雪仗,吃雪花,玩耍出汗后受凉了,再加上吃点雪花,喉咙不舒服就开始咳嗽,不一会就开始喘气,外婆看我哮喘病又犯了,马上喊来舅舅,舅舅用棉袄捂上我的头,背起我就跑。
  雪依旧下着,外婆说还是走近路过河去送吧,于是舅舅背着我,外婆在后边扶着我一路往我家跑。一路上,雪落无声,却已经下了很厚。只有舅舅和外婆踏雪时,发出的声音伴随着我咳喘的呼吸,想必身后雪地里是舅舅和外婆深深的脚印,那深度宛如他们对我的爱。
  每至冬天,那条河里的水很浅很浅,加上冬寒冰冻,能看到河底。雪花飘洒着坠落在田野和桥面上,小桥上满是积雪,外婆一看说:“石头,我们还是绕路去吧,桥上会滑的。”舅舅看看雪虽然大,却没有上冻,就说:“妈,没事的,应该不会滑。再说,你看孩子喘得,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妹妹交代?”我躲在棉袄里面继续咳嗽着,喘着。雪花飘落在舅舅的脖子里,慢慢融化成水滴。听着我急喘地咳嗽,舅舅依然选择了走向被雪覆盖的小桥。
  舅舅小心翼翼稳妥地将脚放在树木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一步一步地移动着双脚。这要是舅舅一个人,他早就飞跑到对岸了,可是背上有正在急喘的我。外婆在后面小心地踏着舅舅的脚印跟随着。雪花依旧在飘落,轻轻吟唱着温情的歌谣,我躲在一个无雪的世界里呼吸,丝毫感觉不到冷。
  快到对岸的时候,突然,舅舅的左脚顺着树木上的积雪边缘向一边滑去,左脚落了空。因为失去了平衡,接着右脚也向另外一根树木的边缘滑去,舅舅一下子趴在三根树木上,但他的手依旧在后面紧抱着我,害怕我掉下来。外婆一见,立即将我从舅舅背上抱起来,站在树木上一动也不敢动了。舅舅努力用双手撑试着让自己的双脚回到桥上,但是毕竟是严寒积雪,树木太滑,舅舅的手未能撑得住,顺着积雪向下滑去。舅舅坠落在了铺满冰雪的河里。
  舅舅躺在积雪上喊:“妈,您走慢点,小心路滑,先将孩子给妹妹送去,不用管我,我没事的。”外婆见舅舅还能说话,就一小步一小步地移动着过了岸,踏着积雪飞奔在雪花飘舞的世界里,将我送回了家。
  等爷爷和父亲带人赶到河里时,舅舅还在雪地里躺着,因为他的左腿骨折了。舅舅被村里的人用马车拉回了外婆家,因为当时医疗条件有限,舅舅的左腿骨折没有能彻底治疗好,留下了残疾,左腿一直没有右腿长,走路一直有点颠簸。长大后,每逢去舅舅家探亲时,我都会抚摸下舅舅那条颠簸的腿,而我每静静地想起了那年,那天……仿佛就在昨天,记忆犹新,心里升起酸楚的痛。
  为了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当时当队长的爷爷和外婆村的队长商量后,决定拆掉那座开始腐朽的简陋之桥。果然,第二年春天,冰雪融化时,那座桥被拆除了。
  从此那条河没有了树木桥的陪伴。虽然没有了桥,但是我们两个村的孩子也会隔着河呼喊,进行两岸的对话。桥消失了,唯有缓缓流淌着的河水和芦苇相依相伴,呢喃着曾经的温暖与关爱。但是那桥、那人、那年的雪,就像烙印一样,永远刻在我的内心最深处,珍藏成一个永恒的剪影。
  【二】
  萍是我本家的一个姑姑,比我大十六岁。因为两家关系甚好,大人之间经常走动,孩子们也经常在一起。萍姑是我们村有名的美人,她瓜子脸,双眼皮,双眸黑亮,一潭清水,巧笑嫣然,很是迷人,头发黑黑的长到腰部,出落得大方迷人。萍姑是很爱美的人,她常带我去她家,为我梳头,为我扎起漂亮的马尾辫。
  盛夏的时候,天气燥热,整个村子像被捂在蒸笼里,萍姑就会带上我和秀姐及几个女孩子来到村东头的那条河边,因为那里有芦苇,便成了我们避暑的好去处。我们有时坐在芦苇丛中玩丢石子的游戏,有时在里面捉迷藏,有时还会脱掉鞋子,站在河边的浅水里嬉戏玩水,而萍姑则会唱起歌,她的歌声甜美而柔情,娓娓动听,宛如天籁之声。
  “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河边,东风呀吹得那个风车儿转哪,蚕豆花儿香啊麦苗儿鲜……”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一曲曲优美的歌声漂浮在河面,萦绕在芦苇荡里,飘至河的对岸。
  萍姑的美丽和歌声也引来了附近村里小伙们的青睐,他们静静地聆听、欣赏。每次我们来到河边的芦苇地,不远处都会看到几个年轻的小伙子往这边观望。“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个年代,男女不经过媒人之言是不能接触说话的,不然就会被称为“浪”或“骚”。
  那年暑假的一天中午,萍姑带我和秀姐以及其他几个伙伴来到河边的芦苇地边避暑,我们几个孩子在芦苇地旁边的红薯地里乱跑,那土地是比较松软的,在太阳的照耀下,土壤很温暖,温暖着脚心,小梅偶尔撕下红薯叶填在嘴里咀嚼,小玲却在红薯地里打起了滚,滚了满身的土却依旧笑呵呵的。萍姑见我们如此调皮,便说:“来,咱们去河边摸虾吧。”一说要摸虾,我们几个很是兴奋,马上聚集在萍姑的身边,拽着她的大辫子说:“好呀,好呀,走,摸虾去。”正是暑天,每年的这个时候,由于灌溉庄稼的原因,河里的水都很深,中间的水位是要淹住一个大人的。我们跑了好几处,终于在南头看到河岸边的一个满是水的小沟,这小水沟是和深沟相连的,但是想着水也不算急,应该没有危险,我们就卷起裤腿脱下鞋子,双手兴奋地在水沟底乱摸。
  鱼虾没有摸到几个,衣服却是被河水溅湿了。小梅在水沟里蹦了起来,我们也边泼水边学着小梅在水沟里蹦。突然,小梅一个趔趄,上身倒在小沟东边的沟沿上。沟沿很是光滑,小梅顺着沟沿一下子滑进了深水沟里。我们几个吓得呆了,萍姑忙去抓小梅,可是没有抓住,萍姑不由得大声喊起来:“救命呀,救命呀……”我们也边哭边跟着喊起来。
  芦苇的南头就是外婆村的土地,正好小沟南边的不远处有几个小伙子在树下乘凉。他们听到哭喊声,迅速飞奔跑来。其中一个跑得很快,他跑着飞跃进了深水沟里,一扎猛子,在河里迅速找到小梅,游到萍姑身边,将小梅举过头顶,萍姑马上接过了小梅。那小伙又飞快地跃出深沟,将小梅平躺,用力挤压小梅的腹部,为小梅排水,我们几个在一旁吓得直哭,萍姑也有点后怕地哭了。小梅终于醒过来了,那小伙子站起来舒了一口气,我们也停止了哭。他说他是邻村的,父亲是赤脚医生,所以懂得一些急救知识。他不好意思地看着萍姑说:“别怕,没事了。”萍姑看着瘦高的他,一张国字脸,对自己微微地笑着,双腮不禁泛起了红霞。萍姑没有想到,自己那么容易地喜欢上了这个英勇的小伙,爱上了他的国字脸,爱得不顾一切,爱得如痴如醉,只可惜终是未能美满。
  从那以后,村里的流言蜚语不断,听村里人私下嚼舌根说,萍姑恋爱了,而那个男人就是邻村抢救过小梅的国兴。她们时常在那条河边偷偷地约会,小河目睹了他们凄美的爱情,聆听着他们的呢喃。萍姑为国兴织毛衣,织围脖和做些绣着鸳鸯的鞋垫。要是现在,他们一定会是对比翼双飞的有情人,可在当时呢?那个被封建风气笼罩的农村,谁能为自己的爱情婚姻做主呢?
  有人开始在背后对萍姑指指点点,说她是“浪人”、“疯妞”。而萍姑的爸妈更是坚决不同意他们来往,这时,也没有媒人敢接这个事,萍姑哭过,上吊过,却都没有能改变父母与邻居的另眼。我父母也不让我再去萍姑家玩了,可是萍姑是美丽的,是善良的,我有时仍会偷偷地跑去萍姑的房间玩会。
  萍姑不和我说及她的爱情,因为我那时不懂,她只是一如既往地帮我梳头,帮我扎起漂亮的小辫子,帮我整理快松开的鞋带。而后我就会帮萍姑去代销点购买一些女人的用品,回来后看萍姑静静地绣着鞋垫,看娇艳的牡丹盛开在萍姑的手心,看她偶尔被针扎刺手指吸吮着的样子,此时萍姑如此美丽。
  当时我们家族里的老爷爷找萍姑的父亲谈了话,说我们的家门是不允许自由恋爱的,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女儿,不要做败坏门声的事。她父亲回家后,狠狠地教训了萍姑,严正指出,再和那男人有染,将被逐出家门。萍姑被父母关闭在她自己房间里,每天有人看守,可这能囚禁住萍姑的心吗?
  萍姑还是找机会逃脱了囚禁,和那个男人私奔了,她没有留下任何的书信。萍姑的父母觉得丢脸,在街上走过时总是低着头,不敢在人群中逗留。时常听到背后有人说:“丢人呀,丢人呀,和别人跑了。”第二年的暮春时节,萍姑回来了,肚子也大了,回来的那天,街上拥挤了很多指点唾骂她的人。萍姑跪在门前,祈求父母接受她,祈求父母同意她的婚事。族里最老的爷爷蹲在门口使劲地吸着烟,邻居的娘们在嘀咕着,嘟囔着:“真丢人呀,被别人搞大了肚子,还敢回来。”萍姑跪在地上哭着,哀求着,门依旧紧紧地关闭着。
  村庄随着狗叫的声音迎来了黑夜,那个夜晚,天异常得黑。萍姑哭干了泪水,承受了邻居无尽的鄙视和谩骂,当那些看热闹的人散尽后,她终于坚持不住,瘫坐在家门口冰冷的地上。
  第二天拂晓,村里人发现萍姑家门口的她不见了。那天近午饭时,有人说在村东头的河里发现了萍姑,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在队长的指挥下,立即牵着牛一路小跑来到河边,把萍姑的身体打捞上来放在牛背上,这样身体会随着牛的走动空出萍姑体内的水,牛的体温也能温暖她的身体。队长又派人跑去邻村通知国兴,国兴急匆匆地跑来,可是任他怎么急救,也终未能唤醒萍姑。国兴看着萍姑绝望的表情,看着她微隆的肚子,对着长空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喊,那声音划破天宇……
  那一年萍姑仅仅二十一岁,家族不让萍姑葬进祖坟,她和未出世的孩子被父母简单地埋在了河边。坟头很低很低,国兴时常徘徊在河边,蹲在萍姑的坟边念叨着。
  没有人知道萍姑是何时走出村口的,在漆黑的夜里,更没有人知道萍姑是如何绝望地走进河里的,更没有人知道萍姑是否在河边徘徊过,挣扎过。她还是将自己融进了河水,用她和孩子的生命来反抗封建礼教,用生命来换得父母的脸光和家族的原谅。她最终没有挣脱封建礼教的魔爪,成了追求自由爱情的牺牲品。
  那条河随着冬天的到来日渐干枯了,雪花飘坠在河里,飘落在萍姑的坟上。雪地上,有个孤独的身影在萍姑的身边徘徊,嘴里嘟囔着:“我可怜的孩子和萍儿”。萍姑不会孤独,当春天来临时,当冰雪融化时,当黄河之水引来时,那条河依旧会哗哗流淌,那响声和着芦苇声,陪伴着萍姑的歌声,留在每个村民的记忆里。
  那条河因有了萍姑的故事而有了传奇,以后去河边玩耍的人越来越少,特别是晚上,更没有村民在河边走动。寂静的夜晚,听着河水的流淌,听着芦苇的声响,总有萍姑梦幻的歌声回荡着。家人都会嘱咐孩子天黑了不要在河边逗留,还有人说在河边看到了萍姑穿着一袭白衣穿走在芦苇荡里唱歌,还有人说夜晚可以看到萍姑在河面上一袭白衣地跳舞,听了的人都会觉得毛骨悚然。其实我想那是萍姑的灵魂在歌唱,在舞蹈,歌唱着她美好的爱情,舞蹈着她对自由爱情的追求。
  有人说,萍姑死后的几年中,时常见国兴在那片芦苇地和萍姑的坟前徘徊,也许那是萍姑出来和国兴约会。
  “蒹葭采采影摇长,秋浸红霞泛晚塘。孤借轻舟洄水上,风吟苇笛婉辞扬。
  一双白鸟绵绵立,半点悲哀缕缕藏。待得冰轮垂柳挂,以期粉黛解君肠。”
  【三】
  秀是我伯母的第四个孩子,与我同年同月出生。当时农村有个迷信的谣传,在同一家中一个月内不能增添二个孩子,不然两个孩子会相克,会有一个孩子不成人或是夭折。我是阴历十五出生的,秀比我早出生九天,自然成了我的姐姐。
  伯母和母亲都很在意邻居们说的,平日也很小心地呵护我们的成长。我和秀从小一起长大,有时跟着姑姑去玩,有时也跟着萍姑去芦苇边玩耍,我和秀一直长到六岁,也还算健康。那一年,我和秀在河边共同见证了萍姑的爱情悲剧。毕竟年纪小,经过了冬天雪花的洗礼,经过了鞭炮中春节的狂欢,我两在贪玩中淡忘了萍姑。我和秀快乐地成长,乡亲们也都忘记了那个迷信的谣传。
  那年春天,我俩开始去幼稚班学习,幼稚园就是当时大队提供的一间简单小屋。队长找来一个初小毕业的年轻人,聚集起我们这些整天跑玩的孩子,好让父母们全心地投入到农业学大寨的运动中去。其实也不算是学习,我们只是坐在从自家搬来的木凳子上,看着木质黑板上老师画的小鸟与红旗,而后端正地扬起笑脸唱起儿歌。
  “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灿灿暖胸怀,……跟着毛主席跟着党,闪闪的红星传万代。”
  “我是公社小社员啊,手拿小镰刀啊,身背小竹篮啊。……”
  这都是我们那时学到的歌曲,稚嫩的声音回荡在小屋里,越过小院,飘飞在乡村的上空,飘飞在农种的田地上。父母亲听着我们的欢歌,看着我们课余时高喊着“一、二、一”整齐地走在田间小路上,绽放着幸福的笑颜,有时也会一起唱《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全国人民大团结,掀起了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建设高潮。”
  乡村的周围沟沟坑坑很多,每至沟里的冰雪融化,种子发芽时,就预示着春天到来了,我和秀就会在晚上召集小伙伴们出来捉迷藏,在属于我们的街道上狂奔和欢跃。
  当芦苇沙沙响的时候,就是夏天来到了,我们放学后就会挎起草篮子,约几个伙伴去田地割草,但是基本不去河边和芦苇地边的。自萍姑跳河后,那里基本成了游玩的禁地。
  有一天下午放学,我和秀又去东地割草,我俩边拔草边嬉笑着,田地里间隔不远的地方有村民在劳作。不知不觉中,我两就来到了那条河的芦苇地边。秀说:“你看芦苇里的草好多好高呀,咱俩去割些,马上就出来。”看着芦苇里地上茂盛的青草,我很赞同。“秀姐,咱两割一点赶快走,大人不让咱在这里玩的,你别往里面走得太远,里面有水。”秀说:“放心吧,我不走太远,割一些草马上出来,篮子在这里呢。”说完,秀将草篮子放在我篮子的旁边,掂着小铲子欢快地走进了芦苇丛中。
  在芦苇的边缘,我割了几把草就出来了,秀的草篮子和我的依旧并排放着,我看她篮子里的草并没有增多,等一会秀依旧没有出来,我就在篮子附近的田地里继续拔草。此时的夕阳映红了天边和田野,芦苇在夕阳下随风摇曳着。过了一会,秀依旧没有出来,我站在芦苇地边大喊:“秀姐,出来吧,我们该回家吧。”没有回答,只有芦苇随风摇曳时沙沙的响声,只有河水湍湍的流动声。我继续大喊,依旧没有回声。听着芦苇和河水的声音,我开始后怕。见不远处孬哥在田地除草,我气喘吁吁地跑去说:“孬哥,秀姐进芦苇地割草了,好一会没有出来了,你快去看看吧。”孬哥扔下锄头,飞奔着朝我说的芦苇方向跑去。
  紧接着,不远处的村民都跑过来,几个年轻人都跟着孬哥走进了那片芦苇地。我在外面呜呜地哭起来。
  秀姐是被孬哥从芦苇丛中抱出来的,他满身是泥,秀姐满身也是泥,几个乡亲马上升起了火,将秀姐放置在火堆旁,用河水清洗着秀姐被泥土覆盖的脸。
  伯母和父母都急匆匆地赶来,伯母在秀姐的身边嚎啕大哭,父母将我拉一旁使劲地批斗。看着静静地躺着的秀姐,看着她被河水冲洗后苍白的脸和紧闭的眼睛,我突然想到萍姑跳河后绝望的神情,我昏倒在骂我的父母的脚下,昏倒在那片芦苇地边松软而冰冷的土地上。
  听孬哥说,在芦苇的深处看到了秀姐的小铲子和鞋子,在鞋子的旁边的一个深沟里发现了秀姐,孬哥下到水沟里,在几个乡亲的帮助下捞出了秀姐。但是因为溺水时间太久,没有能抢救过来,伯母哭得死去活来。
  秀走了,留下了我。村民们又开始说起了那个迷信的谣传,“在同一家中一个月内不能添二个孩子,两个孩子会相克。会有一个孩子不成人或是夭折。”没有人能说清楚秀姐是如何滑进深水沟的,也没有人说得清楚秀姐为何走进芦苇地那么深,但是这个迷信的谣传却愈加清晰,我是一个命硬的人。
  也有人谣传说,因为萍姑投的也是那条河,萍姑死得冤屈,萍姑怀孕有孩子,未出世的孩子是仙童,萍姑是仙魂,也许是萍姑的鬼魂附上了秀姐的躯体,是秀姐自己跳进水沟里的,而且邻居在一起还说,听说鬼魂专门附上小女孩,秀就是被萍姑带走了。
  看着邻居们一堆堆的在嘀咕,听着婶婶伯伯的谣传,我那时真的相信了。我想起萍姑带我们游玩的那片芦苇,想起那曾经欢快流淌的河,想起萍姑绝望的表情,想起秀姐那双紧闭的双眼,看着附着鬼魂的河,充满一片鬼魂游荡的芦苇地,我毛骨悚然。
  【四】
  七十年代末,农村的农作物种类越来越多,当河边有了青草和高粱后,芦苇的面积也在慢慢地缩减。秋收后,河水日渐减少,队里每年都会组织各家派人来挖河,其实是在为来年河渠的灌溉做好准备。每到秋后挖河的时候,队长都会扛着一红旗,旗上写着“农业学大寨”,旗杆插在河的岸边,乡亲们开始挖河修岸,岸堤和河底被修得很整齐。
  河和芦苇地的故事,萍姑的爱情,秀被鬼附体的传说随着每年的修河渐渐被越埋越深,几乎没有人再记起那座曾经用树木做成的小桥。
  我读书远离了家乡,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也渐渐淡忘了萍姑和秀姐。有一次回家,儿时的伙伴说萍姑跟的那个男人疯了,还神秘地对我说,是因为他经常在那条河边游走,时常在萍姑坟边蹲着,被鬼魂附身了,他父母给他找了很多良医都没有看好。听了后,我心酸冷颤。
  一天晚上,我自己在村里的路上行走,背后突然有人喊:“秀!”我猛然回头,一看是伯母。她看清是我后,拉着我的手说:“乖,我以为是秀呢?要是你秀姐还在,她和你一样高,一样和你在读书呢。”而后伯母就开始流泪和叹气,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黑夜里。
  于是我开始想念秀,想念萍姑,想念那条夕阳西下时泛着晚霞的河,想念河边那片芦苇地。
  八十年代的改革春风吹拂着这条河的两岸,村里的土地实行了承包责任制,河岸的土地是每家都要有的,于是按照家里的人口分了这片芦苇地。芦苇的深处是这条河,这条河依旧默默滋润着这片芦苇,滋润着我村的土地,只是河岸边没有了欢笑,天边没有了美丽的晚霞。
  随着孩子们走出村子读书,走进城市打工,随着那些老爷爷和老奶奶们的仙逝,街道上在一起说起萍姑和秀的故事的人越来越少。可是,每提及她们,乡亲们却依旧会感伤好久,带着更多的感概与无奈。
  爱情的春天悄然降临了!
  九十年代,我离开家乡读高中,慢慢地懂得了爱情的美好,懂得了“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的境界。也读到了很多凄美的爱情绝唱,刘兰芝和焦仲卿“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的无奈;《巴黎圣母院》中卡西莫多与艾丝梅拉达在封建礼教下的悲催爱情;《钗头凤》里二人用血和泪谱下的爱情悲歌;《化蝶》里梁祝化蝶的凄美爱情故事。蝴蝶是自由的,爱情为何不能呢?懂得了爱情的我,开始欣赏和敬佩萍姑,她的爱情夭折在封建的礼教下,她用自己的生命唤醒着沉睡的冰河和愚昧的村庄。
  懂得了爱情的我,开始欣赏和敬佩萍姑,她的爱情夭折在封建的礼教下,她用自己的生命唤醒着沉睡的冰河和愚昧的村庄。
  《咱们的牛百岁》、《男婚女嫁》、《喜盈门》等电影已经在农村放映多遍,九十年代则更提倡爱情的自由,随着越来越多的农民接受新的知识,再加上一些村民开始由农村走向城市,她们的爱情观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封建礼教的婚姻没有了滋生的土壤,村子里也没有了包办婚姻,现在大多是自由恋爱的婚姻。别说大姑娘爱情自由,就是寡妇也是爱情自由的,这就是社会的进步。
  可是萍姑呢?她活在一个不适合她的社会,爱情注定夭折。
  读书时节,每逢假期我就会回到故乡,回到舅舅家。每到家门口,他总是高兴地迎接我,我就会坐在舅舅身边,为他按摩那曾摔残疾的腿,我为舅舅讲很多有趣的学习之事,舅舅总是开心地笑着,舅妈在一旁说我俩比父女俩都亲。舅舅说:“华,一定要好好学习,舅舅还等着你读了大学,挣了钱,为我治疗这条腿呢。”每次我都会幸福地含着泪笑着应允。
  我也会去河边走走,遥想那座树木架起的桥,回味外婆的厚爱,回味着童年的欢笑,回味着河里鱼虾的味道,回味着萍姑凄美的爱情和歌声。如今芦苇已被拔了根,萍姑的故事也越来越淡,随着长辈们的相继去世,随着孩子们长大读书在外,也很少有人再谈起萍姑,萍姑的故事淡出了乡亲的茶余饭后。
  亲人都一一离我而去了,外婆、舅舅、母亲……我的世界里寒冷而寂寞。
  没有了桥,没有了芦苇,没有了萍姑的歌声,河显得异常孤独。我走在没有芦苇的河边,看到满目茁壮的庄稼,已经看不到舅舅背着我的身影,看不到外婆焦灼的神情,看不到萍姑的身影,也不再听到国兴那凄厉的呼喊,更看不到秀和我割草的身影,内心异常孤寂,留下一岸的落寞与忧伤。
  随着乡村都有了深水井,河的水量在慢慢减少,直至干涸,慢慢地也不再引渠,这条河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乡亲们就开始开发河里的土地,在河里种上了庄稼。经过年年风雨的洗礼,河不再深,岸不再高,这条河终于被磨成了微凹的庄稼地。萍姑的坟头也不见了踪影,萍姑那富有传奇的故事和秀被附体的传说,也随着封建礼教的荡然无存而销声匿迹了。
  岁月荏苒,我相继毕业、工作、自由恋爱、成家,回故乡的次数日渐减少,可偶尔会和父亲提及故乡,提及舅舅的腿,提及那小桥、那条河、那片芦苇地发生的故事。
  如今,远离故乡已有二十余年的光景了,我的思乡的情绪却是越来越浓,袭来的乡愁如饮尽一斤醇酒后般迷醉。有时一梦醒来,难于抑制思念的情怀,就会一人驾车跑到百里外的故乡走上几步,丈量故乡的小路,漫步于村东头那条梦中小河的岸边,漫步于河东岸外婆和舅舅的坟前,漫步于村南边那片杨树的脚下,看看那长满蒲公英的家园。
  去年的秋天,我带着爱人及孩子又来到那条河边。那不是河,那只是微凹的庄稼地。伫立在凹地,我无法用任何的语言给孩子讲这条河的传奇,沉默笼罩着我。此时只有一地的玉米叶子随风飒飒地响着,撞击着我灵魂深处。回到家,心情泄跃纸上。
  
  “一副那河那芦苇那人的挂图
  一条飘渺幽深弯曲的小路
  一颗清澈绝望冷漠的泪珠
  一双摇不来美好爱情的桨橹
  
  愚昧礼教是生命的刀屠
  开辟了松软土地上的封建的坟墓
  也许河边的芦苇终会摇曳着自由的爱情
  夕阳流出来的是带血的泪珠
  
  在遥远的天际在心灵深处
  有一副彩霞映着的孤独”
  
  近日电视台热播《满仓进城》,在陕北大梨树村插队的省城女知青景梅未婚先孕,受到了下乡知青组织的几乎崩溃地审讯。葛红带人整治着景梅,简直就是将她逼向死地,当然葛红是无错的。景梅就是封建礼教下追求爱情的女性,她知道自己怀孕后,得不到组织的理解,就选择了跳河自杀。景梅让我想起了萍姑和那条河,景梅是幸运的,她被救下了,但是幸运的爱情不是很多,萍姑没那么幸运……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很多村民在修整那条河,村民边修整边欢笑。我和秀在修整后的河里玩耍,萍姑站在河的东岸堤大声喊着,向我们挥舞着手臂。我和秀兴奋地向萍姑跑去,突然我被脚下的铲子绊倒了,膝盖很痛,就坐在泥土上哭了起来,流着泪仰脸看到,秀已经站在对岸和萍姑一起向我招手。
  我哭醒了,我知道修河只是梦里的希望。
  没有了河,没有了桥,没有芦苇的故乡,已经不是我的故乡了,没有了自己的故乡,我像一个无家的游子。


【编者按】这是一篇十分罕见的优秀文章,内容相当丰富,情感无限真挚。字里行间,都表达着对家乡的那人、那事、那景的热爱。简简单单的字句,氤氲着别样的碧海情天,倒映着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念,一流连!笔者用浅浅笔墨,将昔日往事描绘的淋漓尽致。小时候,自己不听话,在雪天玩耍,我很贪玩,也喜欢在雪地里跑,还偷偷的将雪花抟成馒头样吃,有一天,我不听外婆的劝阻外,就跑出和表姐去打雪仗,吃雪花,玩耍后出汗后受凉了,加上吃点雪花,喉咙不舒服就开始咳嗽,不一会就开始喘气,外婆看我哮喘病又犯了,马上喊来舅舅,用棉袄捂着我的头,舅舅背起我就跑。在路上,不幸的事情发生了。至今舅舅的腿都是一跛一跛的,因为当时医疗条件跟不上,留下当年的病根。在当时那个封建的年代,萍姑也为她的自由恋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当时,她的爱情不被接收,不被认可,最后只落的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在封建的社会,她的美好爱情成了牺牲品。当年美丽,出落大方的她,带着我们一起去芦苇地玩耍,卷起裤腿,下河摸虾。那段时光,无限美好,至今记忆尤新!萍姑跳的那条河,依旧会哗哗流淌,那响声和着明年的芦苇声,陪伴着萍姑的歌声,留在每个村民的记忆里。同时那条河因有了萍姑的故事有了传奇,以后去河边玩耍的人越来越少,特别是晚上,更没有村民在河边走动,寂静的夜晚,听着河水的流淌,听着芦苇的声响,总有萍姑歌唱的梦幻的声音回荡着。家人都会嘱托孩子天黑了不要在河边逗留,还有人说在河边看到了萍姑穿着一袭白衣穿行在芦苇荡里唱歌,还有人说夜晚可以看到萍姑在河面上。再者,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秀的故事,也同样令我心痛。秀走了,永远的走了。这些事,无疑给那个地方,那个年代添上了神奇的色彩!而90年代则提倡爱情的自由,随着农民接受新的知识和一些村民走向城市,她们的爱情观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封建礼教的婚姻已经没有了滋生的土壤,告别了历史的舞台。的确,如若没有了河,没有了桥,没有芦苇的故乡,已经不是我的故乡了,没有了自己的故乡,我像一个无家的游子。全文写的相当厚重,欣赏佳作,倾情推荐共赏!【编辑:墨竹抚寒】【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1220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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