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 姻(小小说)
个人日记
又是一个炎热的盛夏。盛夏,本是热烈明丽的,但对于白林一家来说,却是一个不堪回首的季节。
白林是公元1966年毕业的“老三届”高中生。他居住在不知多少年前由于山体下滑,从山上流泻下来的一块平地上有着几百户人家的大村庄里。
这个村子的左边有一条三四丈宽的溪沟,溪沟的对面当时还有两个生产队。那沟虽然又宽又深却常年无水,只有在大雨过后山洪暴发时,才会在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因激流撞击巨石发出的雷鸣般的响声。村子的右边也有一条连接山体的深沟,只不过比村左边的溪沟要窄一些。村前是因孕育了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汉明妃王昭君而久负盛名的香溪河,村子就在这两条溪沟中间向着香溪河延伸出千百米。村后,是一座好像永远也登不上顶的四季长青的高山。每当到了夏天,长江的水位升高,回水使香溪河的水位升高到几十米,村子的三面被那碧绿如蓝的溪水环绕着,整个村子给人感觉如一艘即将启航的巨大轮船,这在当地也算是难得的风景了。这个村庄还因为在解放前出过九位“老爷”三位举人多名秀才而远近闻名。整个村庄被一条长长的、两三米宽的青石板路分为东西两村,西村傍水,东村依山,白林的家就在村东头的一个高台上。
那时的农村,还处在交通全靠走、通讯全靠吼、治安全靠狗的物质生活相对贫乏的时代。经济的不发达,导致了教育也非常落后。白林所在大队的最高学府就是设在村中的小学校,而像白林那样学历的人,在当时非常少,由于那时还没有恢复高考,所以白林高中毕业后就理所当然的回乡务农了。因为白林家是正宗的贫下中农,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里,这本身就是一个人骄傲的资本。加上白林生的眉清目秀,平时言语不多,因为白林自身条件比较好,又是村里有“学问”的人,加上他不爱多讲话,所以大家都认为白林很清高。
由于白林是当时永乐大队为数不多的几个高中毕业生中的一个,加上他性格稳健,为人忠诚,所以回乡不久,就被任命为大队会计,不久又被内定为组织培养对象。这在很多人看来,白林可谓前途无量。
转眼间,白林到了谈婚论娶的年龄了。按说像白林这样条件的人,找一个他自认为称心如意的姑娘成亲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与白林同龄的青年大多成了家,可白林的婚事却一直处于“八字没有一撇”的状态中。说“八字没有一撇”,是他有意中人,却不敢对外公开。因为,白林心仪的女子,是黑五类的子女:其祖父在解放前是当地远近闻名的大地主。
这女子叫菊儿,因为她是秋天菊花正黄的时候出生的,所以她父亲给她取名叫“菊”。菊儿的父亲用当时的话来讲,是一个不得不安分守己的农民,而菊儿的母亲却是个外貌出众的女子。也许是母亲的遗传基因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使菊儿成为了一个天生的美人胚子:她高挑的个儿,鹅蛋般的脸型,长长的睫毛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透露出她的聪慧与灵气;高高的鼻梁、微微上翘的鼻尖给人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傲气;红润的嘴唇常常紧闭着,只有在她露齿微笑的时候,一口细密的如珍珠般的白牙,更是为她增添了几分俏丽。她那细腻的、白里透红的皮肤,既不失大家闺秀的娇媚,又有村野乡姑的健康之美。就连她走路的姿势,也有些与众不同:她没有一般村姑低眉顺眼小步慢行的慵懒之态,也没有泼辣村女行走带风的张狂之形。菊儿走起路来总爱目不斜视地小步快行,看她走路,没有娇柔做作之感,却会让人有风拂杨柳的联想。
当时有年长的人说过,像菊儿这样的美女子,在方圆几十里中,近百年来,她是独一个。关于菊儿的美,还有一个笑话:村里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天,菊儿有事去小姑娘家,小姑娘正吃着饭,因为菊儿的到来,她端着饭碗,忘记了吃饭,仔细地看着菊儿,看她的举手投足,看她的一颦一笑,觉得十分赏心悦目而忘形地将饭碗掉在地上摔碎了。她妈妈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碗,一边骂她不好好吃饭。小姑娘委屈极了,她一边哭一边说:“谁让菊子姐姐长得这么好看?我是看菊子姐姐才忘记吃饭的,您不说菊子姐姐不好,反而骂我。”一家人都被她的哭诉逗笑了。
菊儿初中毕业后,一直在村里当代课教师,她不仅人长的漂亮,还特别聪明,心地也特别善良。学生因为喜爱她这位老师,学习成绩都相当不错,这在村里是众所周知的。菊儿还有着一副天生的银铃般的好嗓子。她不仅书教得好,还是当时公社宣传队的台柱子,只要是在公社电影院放映过的样板戏,没有菊儿不会唱的。她扮演的李铁梅,阿庆嫂,在菊儿所在的公社,无人能比。
菊儿虽说出身于大主地家庭,但她出生在解放初期,那时,她的祖父已由一个富甲一方的地主,成为了一个由人民对其实行专政的对象。她的地主家庭没有让她过上富足的物质生活,她们的生活水平与其他纯粹的贫农没有两样,不同的是她在精神上要承受一般贫下中农子女不可能承受的阶级歧视。
由于菊儿的家庭出身不好,所以菊儿的美也不敢被人们所欣赏。那些自认为很“革命”的人,是不屑于与一个在他们看来是充满小资情调的黑五类的子女为伍的;那些从心底欣赏菊儿的年轻人,因为自己掂量不可能与菊儿结成连理而知难而退,所以菊儿到了可为人妇的年龄还待字闺中。
菊儿的家住在村的西边,离香溪河边不远。白林与菊儿从小相识,后来白林去县城读书,他们的交往少了些,待白林回乡后,他们之间的交往又多了起来。白林拉的一手好二胡,笛子也吹的不错,这在当时的乡村宣传队中,就是主要乐器了。每次宣传队里不管是排练节目还是文艺汇演,只要菊儿在台前,伴奏的总是白林。由于俩人接触的机会多,又能彼此互相欣赏,渐渐地,俩人之间的关系,有了明眼人能看出来的那种男女之间的默契:每次菊儿到河里去担水,白林总能适时地出现在河坎上,然后接过菊儿肩上的水桶担着就往河边走;菊儿从学校不管什么时候回家,白林总会在她回家时必经的路边等候。有时他们也会在以为没有人看见时,偷偷地互牵一下对方的手。
这时,有人对白林说:菊儿虽好,但她家庭出身不好,与她交往,可能会影响你的政治前途,你最好还是另选良家女子为妻吧。可白林却坚决地说:“家庭出身不好,并不是菊儿的过错。不是有句话叫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选择吗?婚姻,关系到一个人一生的幸福,没有爱情基础的婚姻,能叫婚姻吗?充其量也只能是慢性自杀式地受罪了。菊儿秀外慧中,贤淑知礼,善解人意,我们两情相悦,婚姻是需要有缘份的,遇到菊儿,是我三生有幸,我意已决:非菊儿不娶!”来人见此景,无话可说地摇摇头走开了。
着他们之间关系的发展,许多人都认为他们是天生的一对,都预言他们的婚姻一定会幸福美满。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正当白林不怕因为与菊儿结合而影响自己的政治前途、商量着准备与菊儿在秋天共同进走婚姻的殿堂时,菊儿却在那年夏天一个大雨如注的日子,因为送一个家住溪沟对面的孩子回家,在过溪沟时,被突发的山洪卷走了……
菊儿的死,对于白林无疑是个晴天霹雳,那段时间,他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心灰意冷使他连日茶水不进,人也消瘦的脱了形,他成天在溪沟与香溪河的交界处,呆呆地坐着,悲哀之状,让人动容。白林的这种状态,急坏了白林的父母。失去了一个没有过门的称心如意的好儿媳,已经是家门的不幸,如果儿子再有个三长两短,老俩口也没法活了。
为了让儿子能尽早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父母极力张罗,好劝歹劝,终于在第二年的秋天,由其父母作主,白林娶回了邻村一个相貌平平、体格健壮、头脑简单、嫉妒心强、名叫翠芳的女子为妻。
翠芳娶过门后,劳动生产、料理家务都在村里的妇女中是数得出的人物。从居家过日子的角度来讲,多数人都认为白林娶的是一个勤快能干的好妻子。可在白林看来,翠芳却是个只会做事、没有思想、不会表达情感,无理取闹、说起话来不知轻重、在夫妻感情交流方面像白痴一样的人。
由于白林与翠芳两家相距不远,所以翠芳对原来白林与菊儿的事都很清楚。看着白林对她不冷不热的态度,知道他心里一直怀念着菊儿,故而对白林百般挑剔。
白林经手存放的东西一时想不起来了,她就会唠唠叨叨地说:
“不知道你成天在想什么,难道一个死人就这么让你在意吗?一天到晚神魂颠倒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心烦!”
一次,白林偶尔发了会儿呆,她就暴跳如雷地吼着:
“是不是又在想那死妖精了?她有文化,说话能说到你的心坎上,人漂亮,走到哪儿都有人回头张望,她是很好,可惜她红颜命薄,这么早就死了,也怪你没有享受艳福的命,你的命中就只配有我这样的人了,你就认命吧!”。
这些尖酸刻薄的话语,如同在白林受伤的心上再撒一把盐。因为她骂白林,白林能忍受,让白林难以容忍的,是她一遍遍地捎带着骂白林心中的女神菊儿,这让白林痛苦万分。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这些让人伤心的话,总会在白林落魄失意、心情烦闷之时从她的口中蹦出来。
翠芳的这种不明事理、不能善解人意的行为,与菊儿的温顺贤淑相比,有着天壤之别。她不能明白她这样做,只能给白林增加心灵上的痛苦,这无疑会增加他对的逝者的追思、对她这种无知之人的厌恶。
两个不能互相欣赏、没有共同语言的人却必须生活在一起,是一件让人十分痛苦的事情。这种痛苦,对于有着一定的文化修养、有过甜美的初恋、对美满的婚姻有着无限向往且多情善感的白林来说尤甚。白林常常感叹:这样的婚姻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解脱?!
白林也曾试图离婚,可当他对父母还没有表达完要想表达的全部意图时,就被父母痛骂了一顿,并说:“这么好的媳妇,你到哪里去找?!”
翠芳知道后,也对他不依不饶,责问白林说: “三从四德我触犯了哪一条?你凭什么要离婚?我实话告诉你,我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你想要离婚?等到下辈子也没有可能!”
如果仅以这此作为不能离婚的理由,白林还真得没有办法离婚。但他们哪里知道,人的幸福与痛苦都是一种感受,这种感受是没有办法用表面的东西来衡量的。
有了痛苦不能与人言,不能得到任何人的理解,这种痛苦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生命。
在郁郁寡欢中,白林混混噩噩地过着日子,原来积极向上的精神荡然无存,人们都说,现在的白林与原来像换了个人一样。
又一个夏天,连续的高温,让人热的有些不可忍耐。劳作了一天的白林,感觉很累,但又热得不能入睡。他想到河边去乘会儿凉,顺便带上了那把久违的二胡。白林来到河边,坐在河坎上的一块大石头上。这块石头,是他以前等着帮菊儿担水时常坐的石头,现在他又坐在上面,心中不觉感慨万千,悲伤之情溢上心头。他抬头仰望星空,满天的星斗好像在眨着眼,俯看脚下无风的河面,平滑如镜的水面中,仿佛映出了菊儿的笑脸。他好像见到了久别的菊儿,心中一阵颤栗,他急忙站起身子,再向水中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见,但他相信,菊儿就在水底的龙宫里,他要用二胡拉一首菊儿喜爱的歌曲给她听。
突然,他听见身后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回首一看,是翠芳正在快步向他跑来。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窜到白林跟前,一把夺过白林手中的二胡,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地摔在石头上,恨恨地说:“半天不见你的人影儿,原来跑到这里来了。还有闲情拉什么二胡!你一拉二胡,我就想起了你们一个在台前表演,一个在台后伴奏时的情景,今天,老子把它摔烂了,看你还用什么拉。”说完,不由分说,拽起白林,推推搡搡地往回走。
回到家中,翠芳生气地躺在了床上,仍然嚷嚷个不停,但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了。
白林一直呆坐着,心无所思,又好像若有所思。他抬眼看了看原来挂二胡的墙上留下的白色“二胡”,又看了看已经酣睡的翠芳,想到这无爱的婚姻还得继续延续,就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他打开房门,用无限留恋的眼神,看了看外面的世界,然后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楼上,喝下了半瓶农药,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文章评论
阿庆
结尾只能是这样吗?
荷之韵
@{uin:1960542069,nick:开心果,who:1} 谢谢姐姐[em]e121[/em]
荷之韵
@{uin:1724423778,nick:如诗如歌,who:1} 谢谢关注[em]e100[/em]
荷之韵
@{uin:1084278090,nick:夔龙耕读,who:1} 谢谢光临
荷之韵
@{uin:394275170,nick:漫兮,who:1} 谢谢妹妹关注!
荷之韵
初次尝试这种文体,还不能做到得心应手,有待努力。[em]e328523[/em]
荷之韵
@{uin:1608421548,nick:琼芳,who:1} 谢谢噢[em]e100[/em]
荷之韵
@{uin:365339575,nick:白衣天使,who:1} 谢谢长姐姐关注!
齐芳
主人翁曾经的岁月与我似曾相识。
竹韵
让人痛心的结局。[em]e115[/em]
飞虹
结果很痛心,但又只能这样。很附和当时的形势。
枫叶红
为什么美好的爱情总没有好结局呢?让人觉得悲哀。
相惜 卟弃
姐姐笔 下的菊儿真的好美,假如菊儿还在,那该有多好,[em]e100[/em][em]e100[/em]
九月
婚姻是前世缘!三个主人翁都是不幸的,男主人是放不下前世的缘[em]e105[/em]而毁掉了一个无故的翠花,菊是红艳薄命是天意。其实白林最自私、、、、、、
鹰
今天才看到你写的此篇小说,好像也是第一次读到你写的小说哩[em]e113[/em] 。故事凄美,时代所致。小说有很浓厚的时代印迹。只有经历过的才会写出如此感人的文章。期待下一篇横空出世。[em]e142[/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