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咏华 文讯】《桥东文艺》2015年第一期发表散文“雪落无语 陌上驼铃鸣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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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落无语 陌上驼铃鸣远声 文/韩咏华

我知道,塞北大地比我更喜欢雪。大地上飞沙的石,大地上涸辙的壤,大地上刃疾的风,大地上料峭的树,还有大地上期望的心。只是大地不说出来。

能说出来的故事,发生在一个世纪前。那时的塞外人烟稀少,年景稀薄。尤其到了冬季,碰上疯狂凛冽的白毛风鬼旋风,能把人刮得像碌碡样风里乱滚。滴水成冰、呵气凝凌、冰天雪地的就够熬煎了,偏偏野兽也来添乱,常乘着人们疏忽的时候来村里叨扰出没。坝上半游牧地区自不必说,就连人口比较密集的坝下一带也頻有猪羊鸡狗甚至未成年的婴孩被狼狈叼食。据史载,怀安就出过全国闻名、事迹登载《人民日报》、曾受到毛泽东等老一辈国家领导人接见的打狼英雄。由此,足见当时艰辛的生活状况。除了狼狈,还有更让百姓惶惶揪心的,是地域的周边响马遍地,绺子密布,民生凋敝,匪患肆虐。诸如强取豪夺,杀人越货的事情,时有发生,屡见不鲜。

起点张垣,入蒙古高原、经二连浩特至库伦(乌兰巴托),直抵俄边境城市恰克图,有着北域丝绸之路之称的张库国际古商道,必经匪患出没地带。加冠盛年的姥爷,当时在巨商霍老五的商行任“天涯明月刀,命在江湖飘”的镖师。因为重德守,讲道义,受到东家重用。东家总将“重镖”托付给姥爷。此番临行前,东家专门嘱咐强调,车上运去的绸缎、茶叶、烟糖以及换回的皮毛、盐碱土特产品都是幌子。最重要的是对方给的那一包药,是用来救命的药,必须随身携带,人在药在,不准出半点差错。

顺便插一句,就是这包药,在划成分的年代救了姥爷。因为那包药是霍老五拼着弟兄们的性命,姥爷也拼着自己的性命刀头舔血地为党换回来的。于是,姥爷因对革命有过贡献,尽管有些小资产,却没有被划成地主富农,只划了个下中农。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偏偏是怕啥来啥。当陌上銮铃、大漠烽烟、商道驼队,于茫茫寒风中,描绘着一幅缓缓流动壮景之际,危险也在一步步逼近。姥爷的镖队遇上了土匪。土匪训练有素,亮出了家伙,做好了要劫镖的架势。镖队派出了掌柜与土匪谈判,土匪好像嗅出了什么味道似的,硬是步步紧逼。最终镖队节节退让到一个悬崖旁。土匪们还是不依不饶更不吃打点,白白破费了银两不说,还要劫车搜身。

     “失镖”就够交不了差了,要是再被搜身,万一药品暴露,还有何颜面再见东家呢?!想到此,姥爷纵身一跳,欲舍生取义。

那天,天也落了不小的一场雪,远远望去,一层一层,如千手观音伸出的臂膀。姥爷纵身一跳的霎那,先是被树枝挂住缓冲了一下,又不偏不倚被雪的手臂抱住,然后软软地掉进了一个浅浅的雪窝窝里。以为肯定没命了的姥爷,睁开眼的霎那,被眼前的素裹玉砌的周遭惊异。再仰望跳下来的悬崖竟有几十米高,自己却毫发未损,不免心存感激。感激那棵树,感激那场温柔的雪、体贴的雪、救命的雪。于是,他老人家赶忙冲着南方跪拜,感恩苍天垂怜,并立誓做更加善良的人。

不用说,姥爷受到了东家不菲的嘉奖,成为张库大道上一名真正的商人。

商人是商人,可姥爷绝不是真正意义上逐名求利的商人。虽然当时仅西出大境门,就有鳞次栉比的几十家商铺。如经营苏杭绸缎的绸缎庄、经营曲沃生烟的生烟庄、经营牛马羊皮的粗皮行、经营珍奇兽皮和麦穗羔皮的细皮行、有牛马羊大店,专门转运草原来的牲畜及山货、点心、酒坊、茶叶铺、米面店、瓷器店、麻绳铺、铁器店、杂货店等。诚可谓百货俱全,包罗万象。我小时候就常听大人们说:出了大境门,一半牲口一半人,过了万全坝,说的都是蒙古话。意思很显然,黄河河套地域的内蒙、山西、陕西、河北等地,地域文化与风俗习惯包括欣赏的剧种,基本接近。最有代表性的是二人台走西口的格调,粗犷直接,格调接地气。不过,二人台也是要猫冬时节来唱。塞北的一切都是干涩的,没有雪莅临,二人台拉不开栓也亮不开嗓。

说姥爷不像商人,是说他老人家非常深明大义。每逢灾年,姥爷都要慷慨解囊,安济赈民。漫漫商道,烈烈风沙。张家口人古道热肠,必须要承受着恶劣环境的考验。路上渴了,就捧着雪喝几口雪水。路上饿了,就啃几口从家里带的莜面饼子、冷炸糕、山药咸菜什么的。稍微好点的时候,就着点奶豆腐、牛肉干。冷了,就在雪地里点燃牛粪取暖。即使这样艰苦的环境,也不能阻挡他们步伐的前行。白茬子羊皮袄,裹挟着他们自强不息的信念,坚定在神奇的古道。尤其风雪漫天之际,人被风刮的走不动,别说骆驼还拉着货,负累前行了也被刮得快站不住了。姥爷和大家一起,想出了好主意。在木板上挖槽钉滑刀,遇到大雪,就卸了货在木板上,让货在莽原上徐徐滑行。而自己,则在雪地上步行。毡疙瘩靴与白雪挤压发出的吱吱呀呀,就像苦寒之地塞北人的撕裂与挣扎。对于习惯了雪路的口商,这“吱吱呀呀”,像是一种足迹与另一种足迹的亲吻,融合中销蚀着商旅的疲惫与劳顿;这“吱吱呀呀”,更像是一种生命与另一种生命的对话,百年之后,这种对话变成了述说的沉默,炳辉与厚重着张垣的历史。

我出生在秋季。三个月大的时候正值隆冬,母亲得了肝炎,我被强行断奶。父亲和爷爷主张把我送人。妈妈因不舍而暗暗抽泣。这天也是一个雪天,姥爷听道消息后栉风沐雪闯了进来,从陌生人的怀里,把我夺了过来。从此,姥爷姥姥成了我的第二父母,情重如山,恩重如海。

雪落无语,亦有情。试想,若没有那场救命的雪,姥爷早年就会一命归西。没有姥爷的坚持,我肯定是活不成或被送了人。于是,雪、姥爷、我三者之间,结下了常人难以理解的缘分。最为奇异的是,姥爷在一个飘雪的早晨,触感上天呼应。沐浴净身,穿戴好姥姥生前早就备下的寿衣,把三个儿子统统叫到枕前,只说了一句“大大(万全语“爸爸”)去找你们的娘了”就安详得闭了眼……村族的前辈都说,姥爷是被这场瑞雪接去了天堂。本来喜欢雪的我,对雪花更有了一种庄严的信仰与崇拜。崇拜它孑然俯仰中,铺陈好一条从三界内到三界外的万顷神道,接走了我生命中最亲的人。我没有悲恸欲绝,有的只是欣慰与坚定。我相信雪花绝对是一种神物。知慈悲,尘世结禅缘的神物;行善道,人间落菩提的神物。

雪落无语,亦有声。其实很多时候,讲述是一种痛苦。此时的我,心隐碎成凌乱的雪花。从姥爷往生至今,二十几年过去了,每当思念姥爷的时候,我就渴仰一场雪的圣沐。每当浴雪的深冬,我就越发思念姥爷。雪,寄托着我太多缅怀与思念,也蕴含了我太多感恩与感慨。记得前辈们还说,也只有姥爷这样一辈子修行善为的人,才有寿终正寝飘然出尘的好回寿。是啊,善良是一种本性,是一种情怀。能荡涤浮华高贵人生,能通衢内外感动天地。于是我更加坚信,坚信雪花绝对是一种神物。籍天地之外,练达人情世故的神物。浪形骸之宇,随风云变幻的神物。

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欢雪,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与雪有关的故事。然而,2022年的冬奥梦,却让所有的中国人,尤其是咱张家口人与雪邀约。我们思念感恩于雪,我们憧憬厚望于雪,我们殷切寄情于雪。这场因雪而结缘的冬奥盛宴,让塞外张垣更加大气恢弘,更加寥廓遒劲,更加挺拔俊逸,更加嫣然醉尘。多了三分勇气,多了三分剑气,多了三分豪气也多了一分妩媚。这场盛宴丰盈了漠北山城的物格与灵质。这场盛宴让雪与我们一起经受着考验,一起静静地期待。期待你是我的缘,我是你的缘,2022是我们共同的缘。

我知道,塞北大地比我更喜欢雪,尤其是张垣大地……

 

                                                                                                             2015-2-3韩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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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风知劲草

我知道,塞北大地比我更喜欢雪。大地上飞沙的石,大地上涸辙的壤,大地上刃疾的风,大地上料峭的树,还有大地上期望的心。只是大地不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