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的风景

前几天收拾厨房的时候，发现自己有意无意间，在厨柜的角落收纳了不少瓶子。洗得干干净净，有罐头瓶，有各种酱瓶，其实还真没什么地方能用得到它们，因为现代化的厨房，油盐酱醋各有其所，可总是不舍得就那么白白扔掉……看到瓶子，又想起了我的奶奶，———不，应该说，奶奶从来就在我的心里记挂着的。
奶奶的窗台上，放着一个口小肚大的玻璃瓶，是为了感冒时在肩背处用传统方法拔罐，要治病；奶奶用的洗衣粉，装在一个大大的棕色阔口瓶子里，平时拧紧了瓶盖，洗衣服时倒在黑色瓶盖里一些，一点一点捏着洒向污垢处，为节省；奶奶的案板上，放着一溜玻璃瓶，有的放着一早剥好的葱姜蒜，做饭随时用度，很方便；有的放着捣好的辣椒面花椒面，讲卫生；有的放着阴干的香菜，颜色不变，做汤菜时掐几片洒进去，特新鲜；每年的腊八，窗台上总会泡两瓶绿色的糖醋蒜瓣儿，就着初一的饺子，真好吃……瓶子就是奶奶的宝贝，我们姐妹成家后，那些瓶装的花椒面辣椒面芝麻面，源源不断地从奶奶手中，递到我们的手上，一个个大小不一样式不等的瓶子，装的不只是调料品，那是奶奶在向孙女传递生活的真谛与爱意。
我记事起，奶奶五十多岁，穿着偏襟大袄，裤腿用鞋带扎起来，被缠过的小脚，有点点畸形，所有衣服鞋子，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梳着那个年代的老式发髻。七十岁的时候，奶奶与时俱进，穿着买来新式的服装，发型也换成了短发。
奶奶的娘家离我们村十里地，家境富裕，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出身的不同，使得奶奶内心十分高贵，面子上属于善良亲切干净勤谨节俭的普通劳动妇女，一生仅会写自己的名字，认得人口手大小山几个字，那还是在解放后扫盲班的成绩。奶奶把识文断字的爷爷看得十分重要，爷爷写毛笔字她就研墨，爷爷喜欢吃面条，奶奶一辈子每天给爷爷做碗手工面。奶奶说，男人是个耙，女人是个匣，不怕耙子没有齿，就怕匣子没有底。爷爷怀有老爷传下来的画匠手艺，每年冬天都上山做画油漆家具，赚取比下地挣工分多点的报酬，奶奶合理安排，省吃俭用，她说小灯细捻，三年省个小院。就这样在祖传老院的基础上，给我们家置办了前院西院，如今大院面积东西长约十丈，南北宽约八丈，宽场大院是奶奶最欣慰的事。虽然置业维艰，奶奶却全力承担。也是因为太姥爷家有着大大大大的院子，有水井，收麦收秋碾场晒场，都在院子里。奶奶沿袭了娘家的传统，手里宽裕点就置办物产，就连家里的簸箕，都是大中小成套购置，挑的用量做工最好的，一直用了几十年，直到现在。奶奶说，能与灵人吵一架，不与糊涂蛋说句话。教导我们要做大大方方堂堂正正的人：“糊里糊涂可不是咱吴家的娃！”是的，我也教我的孩子，无论在哪里也要端端正正。
奶奶每年都腌咸菜，鸡蛋，以备青黄不接；夏天奶奶晒桑葚干，秋天晾红枣，冬天我要是馋了就有得吃了；奶奶的阁楼屋梁上总挂着点心，核桃，冰糖；奶奶的箱子底座有一个青花瓷罐子，装满了白糖；盛夏，奶奶利用闲置的红薯窖，把放着馒头和蔬菜的小篮篮吊在下面，不怕变质确保新鲜。现在的我也学做泡菜，还照样贪吃甜食，喜欢红枣，顿顿稀饭里不离白糖，冰箱代替了红薯窖，放着我蒸的花卷，买的青菜。
奶奶的拿手饭，旗花面，臊子面，烫面旋饼，煎饼，酸拌汤，我都会，但总想着她亲手做的味道。时常怀念，因为有这样的奶奶，每年春天香椿芽全村来说我们家头一份尝鲜；夏天的中午总能喝到晾好的温热适宜的虎珀色山茶谷茶水；麦收时节，劳累过度，总有两顿金花炒米以解乏气；麦罢那顿纯羊肉蛋饺子，香飘满巷，让多少邻居羡煞；八月十五的萝卜猪肉大馅包子，我们家准是割后座上那块最好的肉，一咬一嘴油；十月初一在堂桌前祭奠先人时，我陪奶奶对着牌位烧香磕头，奶奶对我说，你老爷在世时就爱吃我包的饺子，彼时桌子上热腾腾的饺子在香雾蒙蒙中，奶奶朗声叫道：“爹，妈，你们回来吃吧。”十一月二十三爷爷过生日，奶奶给全家做臊子面，卤有羊肉猪肉两样，只因为二姐不吃羊肉；过年时，烧肉，火锅，丸子，马连，应有尽有。那年月，虽然物资贫瘠，但一大家子始终在一起，真的好温暖。我应该要努力学奶奶的样子，做饭，做好饭。让一家人都高兴。
虽然奶奶过日子提倡节省，但大事上从来不含糊，置办前院的时候，变卖了娘家陪嫁的一瓦罐银元，还有两枚珍贵的戒指，那可是太姥姥留给她的。我虽然小，也知道金子值钱，曾经很惋惜，一枚才卖五块钱，亏死了！奶奶无怨无悔地说，为置家业，一点也不可惜。前几年我犹豫着买不买房子时，想到奶奶当年的魄力，终究狠了狠心下了手，如今坐在宽敞的大客厅，回味着奶奶的话语，置业要狠，真正受用。
初夏的天气，不时会有阴雨天气，每到气候变化无常，我的腰，腿，会有那么一丝隐隐作痛。老从前我经常看到奶奶揉捏绑着裤腿的痛楚，稍前几年又听到父亲说刮风下雨就犯腿痛，到这个年龄我才醒悟，原来，“人体天气预报”也是会遗传的呀！一代一代，人的命运，总是不知不觉中，又在经历一番轮回的洗礼。
潜移默化中，亲人的一些习惯渗透在我们的骨子里里，不知不觉沿着奶奶的路在走。与奶奶当年相比，我不够节约，不勤快，不大度，不细致，大略是生活的年代不同吧。好在善良，开朗，豁达，随了她老人家，善哉，善哉！